满城风雨
——老贼著
前言:
小子不材,逐名无道、求功不成,空得一身好文武,一筹莫展。
自今日起,志以穷生余力,专述乡土。人情琐事,坦率道出。俗言俚语,尽无粉饰。刁民贤士,任尔笑骂,正心邪意,自有评说。抒心修性,聊以自藉。
取诗一首,便作端头:
大醉难消腹中酒,
长烟一梦释恩仇;
拈花抚草随风月,
我亦独身作风流。
导语:
我出生于鲁西北,童年在农村随祖父母长大,凭着悉深的记忆和贴切的生活,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永远思怀难消、发人冷暖。
在此之前,也曾写过几部中篇乡土题材的小说,但就现在来看,总觉得不够深透,褒奖过多、批判太少,虚构太多、事实太少。另外在构思方面,也存有一定的缺陷,人物涉及太过于庞杂,这样就很难专下心来萃述中心要点,让许多的心血都付之东流,徒劳无果。
这部长篇,依然取材乡土,与以往稍有不同的是,我将在合乎情理的基础上,少一些文字的粉饰,多一些粗言俚语,诚以最真实、最生动、最淳朴的表述,还原一个我记忆中的乡情民态,既不遗落庄稼人天性中的厚道,也绝不避讳乡下人的粗陋作风;总而言之,我是尽捧玉酒与君饮了。
本部小说,秉以五分虚、五分实的写作原则,人物事物自有原型,爱憎离愁、嬉笑怒骂,尽由读君评点,亦无怨矣。
通篇简介:
本部小说全篇借仿章回体体裁,每一回篇头都有简化标题。
全篇故事以二十一世纪初的鲁西北城乡生活为创作背景,以张大志、张守财、刘老三、墩子、刘小妹等几位主要人物的恩怨纠葛、事业成败为发展动态。通篇主要撰述了几位主人公通过自己的努力拼搏,由乡下转业于城里、由淳朴憨厚到唯利是图、直至最后被绳之以法的传奇故事。
在本篇小说中,尤其是描述情感的章节,为加强语境的深度,我有意穿插了大量的原创诗歌作为情感渲染,以此更加真切地、浓烈地将读者引入其中、并感同身受地体味一番别有滋味的爱恨离别。
第一卷初出茅庐
第一回老干部落选心头堵,小青年败阵卷尘来
有农诗云:
大运河畔临清南,东昌湖外戏人闲;
雨叩春萍风作舞,雪锁冬帆又一年。
刘老三一脸的忿恨,自打从村委会回来,就只顾着抽烟了,任那老婆子如何地劝解,均告失败。最后,只得怨天埋地,撂了几句狠话,径自出门去了。
“狗娘养的,看俺不给恁论个明白。”刘老三听了老婆子这话,心愤陡然平覆了许多。
就拿张平镇的小刘庄来说吧,人到是不多,事可真是不少;那东家扯西家,南院联北院的,人情错综复杂,一言难尽。比如,今儿咱俩人还唠的起劲儿哩,明儿很有可能就反目成仇,为啥?说也简单,这一不收麦、二不忙秋,咱老百姓还不得找点事儿消遣消遣?
村子大体东西走向,一条笔挺的泥洼老路贯通两极,将这不大的村子南北分割,路南叫‘南刘’,路北称‘北刘’;但这仅仅只是村民的方便之称,并无实际行*上的意义。
统驭民众的,以前是刘老三;这家伙从三十几岁上任村书记以来,一干就是十多年。眼看着这届选举又将连任了,天公不平啊,就差两票,让那年轻的张大志抢了去了。张大志这小伙儿本来就能言好辩,东一锄头西一棒子的,这下得了,大权在握,小刘村就随他折腾吧。
“怎么吃的俺家的米,就怎么给俺吐出来。”刘老婆儿越想越气,她一边大步地朝村委会奔去,一边忿忿自语。用她自己的话说:‘骑到老娘头上拉屎,老天爷也得寻思寻思’。
不一会的功夫,村委会的大门便被刘老婆儿搡开了。此时天已经黑沉沉的了,屋里屋外的村民三三两两的正要散去,一见这疯娘们这般态势,好了,肚子饿的也不饿了,忙活累的也不累了,留下来看个笑话,不比回家听那闲娘们唠叨有乐趣的多?
“俊芳,这是怎么着了,咱可不能胡闹啊。”黑灯瞎火的,这话也不知是谁说的。
对了,刘老婆儿名叫张俊芳,土生土长的本村人,从小娇生惯养、野蛮粗犷,但在作风上倒没一点儿问题。人言刘老三家的乌纱帽,就是让媳妇戴的,刘老三本人也从不避讳:村里的大事小事,俺媳妇可是操了大心的哩。
此时,火头正旺的刘老婆儿哪有闲工夫听恁们絮叨,她两眼只顾前去,一心只讨公平。那院子里的闲人一边看她,一边交头接耳,一场大戏也即将拉开帷幕了。
张大志正在屋里与其他几位村干部谈说公务,见刘老婆儿一来,那身子陡然一震,心里也自然明白个七八分了,便半吞半吐的迎笑道:“三婶儿,快、快、快坐下说。”
刘老婆儿轻蔑地回笑了一句:“坐下行,看恁有本事拉起俺来么。”话音未落,她便顺手挪了挪屁股下的方凳,顺势坐了下来。
“这个事啊,恁听俺说。第一,俺三叔这十来年干的也不错,这个咱村里都知道;第二,三叔干的再好,也不能干一辈子不是?”张大志边说边点了支烟,话说的也算是情理。
“恁接着说就行,说出个一二三来,咱叫大家伙都听听。”刘老婆儿截了张大志一句。
张大志也自觉理正,接着驳道:“现在咱国家提倡年轻化,发展咱村的经济,老按俺三叔那套老路子,当下也不大合适了。再说了,三婶,这个票啊,是大家伙投的,咱得服众吧?”
“服众?,滚他小娘的吧,票是咋来的,俺不比恁清楚?”刘老婆不时地撇头冷笑,尔后又环扫了扫其他几人,一副要掘人祖坟的气势。
张大志听了这话,也不禁冷笑了一声,抢驳道:“三婶,恁要这么说,那咱就扯远了;但是话得说回来,俺当这个干部,能舍下恁一家老小么?”张大志一脸无辜相,情理俱在呢。
刘老婆终于忍捺不住了,突然站起身来,伸头便道:“钱也收了,酒也拿了,恁当时不许(答应)的俺们不争选了么,玩阴的是吧,行······”这话还没说完便又重坐了下来。
张大志一听这话,赶紧截了话路,那玩把戏的事,谁愿意公示出来?大多时候,老百姓不是不明白事理,只不过在利益的天平上经过了一番权衡之后作出的切身选择罢了。参与过的人谁不知晓,什么这规矩那原则的,尽是套路。
其他几人一听这话都说出来了,也就心照不宣地各自出门去了;最后走的那位,还不忘刻意地拽拽屋门,哼,让恁俩人慢慢论去吧,这事儿,还是不听的为好。
张大志用脚撵了撵地上的烟头,继而又俯下身子,窃声说道:“三婶,这事啊,是我做的不对,恁只管放心,将来置房划地,俺第一个想着恁哩······”。
“那钱咋办?”刘老婆儿截问道。
“俺三倍还恁,明儿俺去城里办事,给俺叔弄几条子好烟,孝敬二老。”张大志这时便蹲了下来,几乎与刘老婆儿呈平行状,那声儿极近诡秘。
刘老婆儿依旧愤心难平,并没搭张大志的话茬,她只顾喘着粗气,有进无出。
张大志也算老道;他轻轻拍了下刘老婆儿的膝盖,又劝抚了几句:“婶儿,恁听俺说哩,三叔年龄也大了,到了享福的时候了;那年村里搞大承包,恁家没少落好处吧,好处哪来的?这个老百姓都明白哩;民不告、官不究,是吧,事情闹大了不好,婶儿。”这话可是刚柔并济哩,与其说是劝慰,不如说成是恫吓。
刘老婆听了这话,更是火上浇油了,她再一次猛地站起,但是话到喉头舌自紧啊,自己先前干过的那些勾当历然在目。咳咳,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喊不出呢。
张大志此时又是一番许诺,有的没的一通乱讲。见刘老婆儿理尽词穷了,他那颗焦灼的心也似乎平静了一点。他抽出了一支烟卷,猛吸了一口,这可是得意之态哩。
“婶儿,别的咱也不说了,恁回家好好劝劝三叔。没什么,下下象棋,品品小酒也不是好着哩么。俺可是说到做到,恁放一百个心哩。”说罢,他便挤进了内屋,取了一整包上等烟,硬是塞进了刘老婆儿的手里。
此时,刘老婆儿尽管余忿未尽,但也无话可说了。她抬手瞥了眼手里的烟,便气甸甸的夺门去了。
那院里还等着看好戏的人,见是如此的收场,不觉有些失望之意,一个个垂头丧气、灰头土脸的奔家去了。
最后余下的那几位,见刘老婆子走了,又陆续的进了村委会的屋子。残光之下,他们又继续地谈天论地,时而指手画脚、时而弓背悄听。
这下好了,张大志话也撂了,刘老婆儿事也听了,一切看似相安无妨。
至此,我想还需略作交代一下,刘老三何许人也,竟然一麻溜地连任十几年的村干部?
用刘老三本人的话来说:‘咱刘姓儿在村里家大业大,一大家子每人吐口唾沫,就能淹死恁这帮憋种。’
你想啊,这小村庄本就不大,刘家兄弟五人,再算上没出五服的近亲,整个村儿他们一帮子可以说占了半壁河山。唯一可以与之抗衡的,只有张姓一门,其他的比如李姓、王姓屈指可数。自打刘老三又与老婆子张俊芳联了婚,声望便一发不可收拾。可以说,刘家人在村里握有绝对的主控权,他们说今儿有雨,那今儿即便是烈日当空,那雨点子早晚也得砸下。
刘老三在兄弟五人乃至全村中,是唯一有文化的一位,年轻时读过大学,这在那些年代、那辈人里算得上是萝卜地里的将*了。他本人也爱些书画,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的也帮着村民写写弄弄,村民们自然对他敬重三分,大事小事的都得请他过去说道几句。时间久了,上一任的老书记因病卸职,在临退之际特别点将,大力扶携他继任村一把手。又于自己在村民中的好口碑,上台理事自然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好汉不提当年勇啊,今夕不比昨日,但刘老三还是坦然接受了现实。虽然这对他来说残酷了点,倒也只是暂时性的闷苦,习惯了,自然也就正常了,除此之外,还他娘的能咋哩?
接下咱们再来说说张大志此人,年纪轻轻的能混上个一村之长,也倒是有些能耐。
此人本名张志超,二十七八岁的年龄,*员。这小伙儿自打大学毕业后便四处‘发财’,七行八业的可以说混了个遍。最后听同学说深圳那地方好哩,能发大财,这小子一时兴起,连蒙带骗的凑了八千块钱,趁着天不亮就南征去了。
‘人家念大学回来的,就是胆儿正,恁两口子就擎等着享福哩。’张大志走的那早儿,沿路赶羊的李老头对大志爹说的。事实上,村里人几乎都这么说过。
大志爹每次听到村民这么夸奖儿子,也不知是高兴哩,还是觉得别人话里有话嘲弄自己,他总是故作感慨地回上一句:‘享福?享个屌哩,不是小孩了,狗日的就随他折腾去吧,咱也不指望他养老’。
书里说,这人要成气候呢,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都白搭。
这真是人间的至道至理啊·····
才半月多的日子,大志就打电话来了,说是要和朋友投点小生意,怎么也得五万块钱;这项目那规划的,当月回本。
这当爹的一听这话,又喜又愁,喜的是这半大小子可算有个正经事干了,愁的可是这五万块钱哩。庄稼人呐,攒了半辈子也就混了个婚丧嫁娶钱,去除家里的日常花费、大志以往的学费。粗略一算,手头心头就只迸出了几个字,还差点没把眼珠子勾出来——‘这坑爹的玩意儿。’
但是大志爹还是答应了儿子。他没敢跟老婆子商量,偷摸的到城里取了五万,这他娘的可是准备娶儿媳的钱呢。
钱打给大志之后的三四天,大志一直没来电话,打过去也没人接·····
大志爹那个焦躁啊,左也不是、右也不行,还没法给老婆子提及此事,咋办?他不时地自言自语的嘟囔:这不省心的,恁倒是说句话啊。
这喃喃之语张老头不知念叨过多少遍,着实的让人憋闷哩。
谁料,就在大志爹寝夜难眠,辗转反侧之时,只听得一声‘噗通’,你猜是什么声音?
没错,那干大事的张大志跳墙进院了,如贼一般。此时正值半夜。
“谁,恁祖宗个蛋的。”大志爹还真以为是贼,抄起拄门棍就冲了出去。
此时张大志正准备敲屋门,父子俩差点撞上身子,相识一看,却傻了眼。
大志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哩,直教那老父母也跟着掉泪。那当妈的一面不厌其烦的劝慰,一面给儿子端水备饭。
大志交代的也是悲惨,让人顿生怜悯之情。
自打去了深圳,他就让那所谓的同学骗进了传销团伙。他是日日思,夜夜想,东奔西走的竟落到如此地步;钱被骗了不说,家也回不得,受尽了凌辱,吃尽了苦头。最后总得是聪明了点,靠着装疯卖傻,在送往另一处传销窝点的路上,他钻了个空子,算是逃脱了。
大志回叹这深圳一行,苦难自不必多说了。唯一让他心存遗憾的,是那团伙中的一位南方姑娘。
那姑娘名叫郑焉,风姿绰美,秀外慧中,也是刚到深圳就被朋友骗了。大志他们每天一起吃饭,一起唱歌,一起受训,处境虽是恶劣,但俩人相处的却是最好。俩人偷偷约好的,抓住时机一块逃离这鬼屋妖门。但天不逢时啊,机会来了,那女孩却偏偏慢了一步···
大志每想起此事,心里总觉一阵酸寒····
可是话又说回来,老大不小的爷们了,还得找点正经事做啊。那老父母越是好言相慰,他心里就越是自愧难当。
七月份的天啊,酷暑烈焰,知了没完没了的嘶叫着黄昏。心情好的,或许能从中听出点韵味,若是那心情闷的,这着实就如一种煎熬·····
张大志属于后者,这个毋庸置疑。
“老张哥,呦···,大志在家啊”。刘老三和老婆儿来串门了。
此时张家三口正在院子里围着吃饭,见这俩人怎么来了,手里还拎着东西。
大志首先站起身,笑着示意了一下。
“赶紧接过来啊,这孩子···”大志爹顺嘴埋怨道,便上前一步,接过了东西。
刘老三两口说明了来意,倒也是敞开了窗子说亮话。
这不是村子选举下一任村长嘛,刘老三还想继续连任。也不知他们在哪个长舌头人那听说的,说是镇上的干部早就不满意刘老三了,一心想换个年轻人试试水平。刘老三听了这话,瞬间是当头一棒,心思就像那落水里的鸡一样,命都要扑腾完了。
这他娘的可怎么着哩,刘老三是茶不思、饭不进,一天到晚掰着指头算呐;最后算来算去,他锁定了最有可能威胁到他连任的两位年轻人,一位是李秃子家的独生子李全顺,另一位便就是张老头家的二小子张大志了。
至于李全顺那小子,刘老三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就那怂蛋玩意儿?再说了,他娘的,紧着恁一家子投,恁李家能拿出几张票?再说了,敢跟俺刘家抗?借恁个胆哩。
这好了,刘老三唯一的连任威胁就是张大志了。那张家也算是个大户,人头虽然不及刘家,但在小刘村跺跺脚,整个刘家人的脑瓜子也得蒙上几天,这话没有半点夸张。
可幸的是,刘老三的老婆也是本村的张家人,和大志一家虽说不上太近,但也没出五服。刘老三想到这点,便和自家的老婆子串通了心眼,决定用计策让张大志弃权。
刘老三两口来的时候,手里拎的是两瓶好酒,兜里还掖了一千块钱,按计划准备分三步走:
第一,动之以情,说些攀亲带故的话,好言相劝。
第二,上策不成,接着是晓之以理,说说之前的业绩,谈谈未来的发展。
第三,若再不行,那只能使最后一招了,贿之以财。
临来的路上,这对痴心男女可以说是胸有成竹,信心百倍····
约摸近半小时的时间,那两口子该说的也全都说了。至于钱财,大志爹实在是推脱不开,最后不得不接了过来。
慢吞吞的日子不知有几家人在火辣辣地等待。这几日的村子里,各家各户可谓是朝迎午送,午送夕迎,面面难猜,意意难透。那明白事理的,自不必多说。
这天一大早,村里正中央的喇叭开始喊话了,一遍又一遍。不到半晌,整个村子的村民便汇聚到了村委会大院,各持选票。
‘刘国华,一票’。
‘张志超,一票’。
‘刘国华,一票’。
‘张志超’一票’。
······
如此持续了近半个钟头。
最后,直气的那刘老三薅住老婆子的手,大骂了一句:“上恁狗日的当了,走、走、走,回家去,成心涮俺是吧。”
村民们见刘老三这势头,自己人都不敢相劝了,尽由他去吧。
张大志也感到有点儿意外,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很快便融进了胜选的环簇之中。他兴奋的掏出兜里的烟,手舞足蹈,直发到空了包为止。
此时的大志爹一手扶着院子的映壁墙,一手轻拍着裤脚上的尘土。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张大志一家收了刘老三的钱财、答应要弃权了吗?且听咱下回解说。
注:喜欢读乡土题材小说的朋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