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银器店上车,导游位置出现了一个30来岁的男子,方脸盘,大嘴大眼,头发有些卷曲。恰克衫,有一米七六的样子。他拿起话筒,用半生半熟的普通话跟大家讲了起来,我注意到,当地人说普通话时,常把最后一个字拖音,就像京剧中的拖尾腔一般。
他连比划带说:“大家认识一下,我叫平措扎西,是摩梭人,家住泸沽湖。刚才带你们的那个导游已经滚蛋了,现在该我管你们了。你们都是来自大城市,别他妈瞧不起小地方人,我是专门来对付那些不服管教的人的。现在我宣布,我们这个团,以后就叫做扎西突击队!以后,你们要跟着我,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去一下丽江。”
一番话很粗犷,把大家都惊呆了,走遍全国,也没有见过这般豪放的导游啊!接着,扎西为了显示亲民,又跟大家聊起了泸沽湖一代的生活习俗,什么火塘啊,客房啊、阿注啊,还有一些婚姻习俗与称呼,比如阿思是曾祖母;阿姨是姥姥。叫父亲阿达等等。他问大家:“你们知道我有几个孩子吗?”
他伸出两只手说道:“11个”。看大家都在惊愕,他接着说道:“没有一个是我干出来的!都是姐姐妹妹生的孩子,但都是我这个做阿乌的养着!”
这样粗俗的讲述,让有些游客非常不习惯,据天津一个老人后来告诉我,自己是女儿女婿带老伴及孩子一起出来玩的,这个扎西说话还没有街上“拾毛蓝”(捡垃圾)的说话文明呢。
不管怎样,大家都对他说话不感兴趣了,有的甚至打起了瞌睡。猛然间,听到扎西使劲敲车壁的声音:“谁让你们睡觉了!我还没有说完,不听的话,当心老子对你不客气!”
没有一个人做声,因为都清楚,大家遇到煞星了。我坐在最后排,感到实在奇怪,不知此人是如何考上的导游证,这样素质的人,竟然也能堂皇地做云南导游么?
同时也明白了,来前网络说云南旅游环境差的原因了。并非景色,而是有这样一批人在损害云南形象。扎西喷着吐沫星子,终于讲累了,大家才敢眯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由于幻想着拉市海的风光,我一直观看着窗外的景色。两侧的景致很美,绿草成茵,在绵延碧山的掩映下云蒸霞蔚,随着车的行进有了动感,时不飘来花的芬芳,田园风光让我享受着轻松自在。太阳当头,微风吹拂,田野中有几匹马儿悠哉地吃着草,碧草之间有几处水洼,倒映着湛蓝的天空。我的相机不时响着,将这些美好景色收藏。
路越走越窄,像是一支笔,在田野中曲折地画着线条。最后,干脆将水泥路面也抛弃,亲吻着泥土,坑坑洼洼的颠簸前行。不时有排成单行的马队迎面邂逅,马背上的人打扮得五颜六色,一看便知道是来观光的游客。
片刻,车拐进了一个空荡荡的大院,被几排简易房间围簇着。似乎南边还有个院落,被一道人字木门挡住,别看小门简易,但也顶檐细密,过廊格窗,门旁做个门卫把守。
两侧黑字,似一幅掉了漆的金色对联,近读却不是。右侧是“丽江牧禾园生态农庄”;左侧是“丽江彩虹基地”,门额上三个大字“牧禾园”,在太阳照耀下闪闪发光。
哪里有什么“无瑕翡翠”的拉市海?哪里有什么“花香扑鼻”的玫瑰庄园?甚至连村落都不是,匆忙盖起来得临时建筑,就这样孤零零地伫立在一片荒野中…….
心中很是恐惧,赶紧打开手机核对,查遍网络,竟无这个“牧禾园”的介绍,追踪蛛丝马迹,终于在高德地图上找到了些须线索:南尧茶马古道生态骑马场,位于拉市海西北面,海拔米,距拉市海2km,丽江古城16km,束河古镇13km,骑马场由20户农民投资组建,现有马匹78匹,日接待游客能力人左右,接待销售人员2名,马场管理人员5名,接待人员20名,马锅头有老、中、青纳西族,彝族男女,大部分有接客经验丰富,吃苦耐劳,能说会道,上山能捕禽捕兽,下海能摸鱼抓虾的马锅头。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骑上滇马走出马场,去见我们纳西族民居和田园风光。”
瞧瞧,别说什么“玫瑰庄园”了,离拉市海还两公里呢。但碰上扎西这般横竖不讲理的货色,谁敢去问呢,只有低头下车了。扎西告诉大家:“可以骑马去逛茶马古道,每个人元钱。不去的,就找地方等着,下午才回丽江。”说完,起身便走,与熟人打着招呼,到阴凉里打瞌睡去了。
我对骑马很是恐惧,别说上什么茶马古道了,就是平地上都很畏惧的,所以,就没有参加马队的观光。只是跟随他们近前去瞧了下。马场设在“牧禾园”门的左侧,一排上马道高起一米多,中间有个夹缝,供“锅头”牵马出入。
里面有百余匹马等着游客的召唤,它们拥挤在一起,看起来有些气势。仔细看去,家养的马因为缺少运动,匹匹肥硕,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地摇头晃脑。
与印象中八骏图里精神抖擞的骏马大相径庭。也是,随着公路的修建和交通工具逐渐发达,在古代举足轻重的马匹,如今只能沦为观赏和娱乐。看起来,一个时代的兴起,注定标志着另一个时代的没落,想到这里,也不免唏嘘起来。
骑马的人不多,看到一位五十岁左右,身穿白色对襟小褂的老人,他身材高大,脸色憨厚,布满岁月和风霜留下的痕迹。我凑近他问道:“这些马是集体的吗?”
他笑着对我说:“不是哩,拉市海周边很多这样的马场,都是以村为单位,在自己地面上建立的啊,村民提供滇马,负责喂养和牵马兼导游,而合作社管招揽客源,这里都是这种模式的。”
我问他:“马场一天最多能挣多少钱啊?”他告诉我:“客人骑马,马场有固定的价格,至于向游客要多少钱,那是带你们来玩的人说了算的,大头由他们拿走,马场是挣不了多少钱的。”
我问他,这些赶马的锅头收入多少时,他很开心的说“一天基本是元吧,我们村里每个人要养三匹马,三个人要养九匹马,这是*府规定的,因为种地收入太少。”
至此,我终于了解了马场的黑幕,像扎西这样的导游胆大妄为,不但敢修改旅游公司与游客签订的协议,自己定地方去游玩。而且太贪心,该伸手时则果断伸手,*府又缺少监控,管理人员不负责任,这些黑导游没有约束,所以才造成了如此局面。吃亏的,只有我们这些游客了。而且是哑巴吃*连,有苦道不出。
我想,假若有一天,这些活在隐秘岁月里的牵马人,会把他们的马,永远拴到家中的马厩里,把马帮和茶马古道,把这份表演当成凝重的历史,不再当作一份表演挣钱的职业,永远留给人们去想象,那该有多好啊!
一名纳西小伙子,穿戴着民族传统服饰,个子不高,古铜色的皮肤,眼睛纯洁得没有任何杂质。第一个带出了马队,于是,一阵清脆的鸾铃响起,接着一阵马蹄声,马队出了马场,顺着小径向北边的大山走去。
马蹄声杂沓,敲在一种独特的岩石路面,像各种卵石组成的混凝物,实为自然天成,我们这些看热闹的赶紧分开,一匹高大的骡子雄健地走在队列之前,颈上套着直径达十公分的铜铃,穿透了喧嚣,一匹,又一匹,跟着走来。我想,当年的马帮出征,不也是怀着这样一份心情吗,如汉地的姑娘期盼货郎一样。马帮也曾经是丽江人生活的一部分啊。
我又问那位纳西族的老汉:“这滇马好骑吗?”
他比划着告诉我,骑马时:双脚要踩稳脚蹬,双腿要夹紧马腹,上坡时身体前倾,下坡时身体后仰。手中的缰绳是控制方向的。我认真地记下了这些要领。
闲来无事,我也顺着马队行去的方向溜达着,阳光涂抹着周边土墼砌的围墙上,原野一片绿色,由近及远起伏着,就像凡高涂抹创作的那幅油画。附近水流沟底的声音,潺潺的、绵绵的,就像情人的悄悄话轻轻耳语着。
院口风很大,像一个个漩涡拍打着我的脸,拽住衣角不让我出门。几棵老榕树守值在田旁,苍黑的树干上爬满了苔藓。树冠差不多连在一起形成了盖伞。它们拥抱着似乎在耳语。这种交流我不懂,因为土里生长的生命,不太擅长用语言去表达,它们有自己的对话系统。
有棵阔叶树上,结满了小果子,尝了尝,入口很苦,回味略带点甘。灌木丛有很多树茎,撕掉外面带刺的皮,将嫩绿的茎条咬在嘴里,涩涩地,水分很足,有股清香的味道。
再跟往前走,树阴少了,阳光火辣辣扎人,蓝格莹莹的天空,飘着几丝慢悠悠的云朵。那种纯净的蓝没有杂色,不像我们家乡那种蓝里夹灰的颜色。远处的青山,格外清晰,给人一种伸手可触的感觉。
马道上,布满了串串深浅不一的马蹄印,仿佛是岁月的利刀镌刻在石板路上,显达着重重叠叠的沧桑。我想,这里的每一寸泥土都有汗迹,每一块山石都有体温,每一枚草尖都凝结着茶马古道的气息。
一个个马队,陆续从马场追来,一路鞭影,一串蹄声,萧萧风尘,踏着时光的年轮,碾着岁月的坎坷,踏着生命的节奏,蜿蜒成一条延续历史的足迹……
离崎岖的上山路不远了,前面有一眼井,用水泥砌了个长方形的池子,我看到一位40来岁的纳西族妇女,带着自己的三匹马与客人正在饮马,为上山做准备。
询问之下她告诉我,道路很远,一般每天要跑上三个来回,客人多还要加跑,有三个人的时候,自己是不能骑马的,只有牵着马引导前行,道路崎岖难行,有时候很泥泞,上山下山都要在前拉着马走路。看着她沾满灰尘的胶鞋,泥土沾满了裤腿的样子,我心里有点心酸。
我对她说:“纳西族妇女真实不易啊!”她点点头说:“是的,我们这里的男人很幸福,就会喝酒煮茶。女人是主要劳动力,杀猪宰羊都是我们的活。”
说着,摸出一根香烟点上,又递给我一根,我摇头谢绝了。她接着说道:“我们纳西族女人都会抽烟,男人也是,不会抽烟喝酒会被人笑话的。”我听了很是奇怪,与内地真是不同啊,看起来这样古老的风俗,早已深深印刻在纳西族人的血液里了……
因为与我的老乡冯建学有个约定,他们一家六口人骑马上山,走时答应我,一路上,会将茶马古道录下来并传给我。于是,我便转身回马场等候接信息了。
很快,实况视频陆续传到手机的画面中。茶马古道上,连绵起伏的群山,有着柔美而曼妙的线条。天空湛蓝而透明,朵朵白云静静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时间仿佛凝固了似的,让人窒息而兴奋。听画外马蹄敲打地面“呱嗒呱嗒”的声音,与马脖子上的铃铛摇曳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四周一片田园风光,
两列青翠的半山腰,出现了一个小村庄,这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住宅,街心是铺砌的青色石板,上面散布着一个个小小的坑窝。这些坑窝,就是被人们称为拐子窝。
村落里到处是石头。屋顶上是大块大块的青石板,石板与石板之间相互搭载,形成雨水无法滴进的屋顶。墙是很多小石块精心堆砌而成的,石块与石块之间,就地取材用红泥巴和上水砌成。
房屋虽然破廊斜壁、瓦椽黑旧,但家家户户的柱子、走廊、门窗和板壁,都是用上好的实木穿斗镶嵌而成,雕梁画栋还能看出岁月的流光,门板上雕刻的字画、镂空的窗花、飞翘的椽角,经后人的维护,依然保持完好,光华退尽却依然熠熠生辉。
过了村庄,一片林秀水美之貌,山高谷深,充满了雄伟之美。山路逼仄而崎岖不平,皆是土石之路,乃依崖壁凿修。两边树木丛生,时不时拨着骑马人的衣服吱吱作响。我听到了赶马人哼起的纳西小曲,虽然不懂,但从欢快的节奏里,依然能听出他愉悦的心情。
一片遮天蔽日的森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虽然老树不多,但野生藤蔓攀援着抱在一起,形成了冲天起伏的绿色蜿蜒,很有气势。树冠拉起手来,将高原的紫外线遮挡得严严实实,漫无天际的延伸在山间。
听到了流水声,接着,一个瀑布在屏幕上出现了,说是瀑布,其实并不高,乃是泉水顺坡流下,溅珠飞玉,竟也十分好看。清澈而透明的小溪喝醉酒似的,唱着欢快而古老的山歌,忽隐忽现在森林中间。
溪流像一条洁白的哈达,热情地献给远方的客人。因山溪湿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轻雾,从树冠的缝隙中挤进来的阳光,如一缕缕明亮的光影瀑布,泛射出彩虹般的线条,美轮美奂。
林间传来一阵阵清脆而婉转的鸟鸣声,与潺潺流淌的山泉声合在一起,如天籁之音,解说着优美的画面。森林独守着碧绿,不离不弃。森林见证着历史的演变,一代代树的子孙,也见证着马帮人的辛酸与艰险。
听到牵马人教习骑马的画外音:“要先一只手拉缰绳,一只手抓紧马鞍,学会控制缰绳,往左拉是往左走,往右拉是往右走,拼命往后拉,是让马停止前进。最好是叫几声‘哇’,这是纳西语停的意思。想让马走,就稍微抖几下缰绳,最好是叫几声‘期’,这是纳西语走的意思。”
镜头外的远方,不时传来“上坡弯腰喽——”的呼喊,这肯定是别的马队牵马人的声音。呼喊与“哒哒”的马蹄声混合在一起,有了大山的回音,穿透了整个森林。
传过来的视频,有段路让我十分注目。山上70度的陡坡,全都是碎石,“上山容易下山难!”足见其艰难程度。马小心翼翼,一步一个脚印吃力行走着,只要蹄子一打滑,马背上的人随时都有摔下山的危险。我突然看到马蹄在不断打滑,身体趔趄,感到很是揪心。
“阿哇咧”,“阿哇咧......!”突然传出了那位纳西拉马汉子的山歌,虽然听不懂他唱些什么,但能感觉出他的音色还不错,且唱的是那样的投入、那样的声情并茂。
接着,听到了不少人跟着的合唱“阿哇咧,阿哇咧……”,我知道,这来自马背上的声音,也是给骑马人自己的鼓励,这雄浑的歌声将我们拉回到了远古,把我们带入了遥远的历史,在这古道空谷中久久回荡……
我知道,古道的风景,是为每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