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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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3/22 19:38:00

□金毅

年关渐近,乡愁渐浓。

今年若不是“疫情”作怪,*府深知生命比乡愁更重要,因此提倡就地过年,彰显了对生命的尊重与关怀。如在往年,此时返乡大*已开始吹响“集结号”,上亿“候鸟”振翅欲飞了。

通往家乡的路,要爬山涉水,也要穿心走肺。

旅途大都漫长,山一程、水一程。这一点,我倒省心,宁波至我的家乡临海,自驾一个半小时,乘高铁四十多分钟,来不及打瞌睡就到了。有一次,眼皮撑不住,还真打了个瞌睡,被一姑娘温柔推醒:“我的座位”。我睁眼看窗外,临海站到了,惊得魂飞魄散,候车的都上车了!来不及道歉,拎起背包兔子般蹿下去,在我的双脚踏上站台的一瞬,高铁滑走了。真悬,现在的高铁不但说走就走,还说到就到,比曹操都快。

高铁理解人,知道你归心似箭,它比箭还快。

以前可没这福分,吃旅途之苦,宁可吃*连。

主要是交通不够发达,单是农民工就数以亿计,天上下刀子也要赶回家,这是传统。人潮汹涌,蔚为壮观,即使把列车挤“爆”,仍然僧多粥少,一票难求。经历过的人,都会感叹:中国咋这么多人呢!还发明了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词:“春运”!

20世纪80年代后期,我在青岛当兵。春节前一周,获准第一次回乡探亲。三年没见亲人面,我激动得心脏都差点跳出汗珠来,一刻都不肯耽搁,哼着跑调的小曲到火车站买票。

当时的青岛火车站颜值很高,经常出现在明信片了,是德国人设计的,有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钟楼的尖顶威武地插入蓝天,巨大的时钟从年开始走,八十多年没歇过,准确得可以给人对表。

广场上人山人海,候车的人群或站或坐,身边大包小包,最多的是五颜六色的塑料编织袋,都装得鼓鼓囊囊,估计塞满了年货。那时候物流尚不够通畅,物资也不够丰富,旅客往往要兼搬运工。我看见几条“长龙”从购票大厅盘旋而出,尾巴消失在广场的人群里,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个不祥的预感划过脑际:糟了!

好不容易挤到售票窗口,果然,窗口上方挂着一块小黑板,写着我不愿见到的告示:三天内去上海的火车票全部售罄,包括站票。一位挤在队伍里的中年人,以为我要插队,黑着脸说:俺可是凌晨就来了,排了八个小时,要买票后面排队去。

青岛到上海的绿皮火车,跟太阳一样,每天一趟。买票就像爬泰山,半夜出发,精疲力竭地爬到山巅,还是来迟了一步,太阳已挂在头顶。

垂头丧气地回到营区,班长见我像个残兵败卒,知道出师不利,说:现在买票叫搞票,得找关系,施展浑身解数,把你的十八路神仙都调动起来。我说我一小兵拉子,别说神仙,鬼都没一个。老兵大都老谋深算,肚子里主意多,他与我平日亲如兄弟,因此急我所急,此时一本正经地说:这时候要讲战术,必须按照“普遍撒网、重点突破、三路并进、舍小取大”这十六字方针去办。他进一步解释:“普遍撒网”就是多些找熟人,说不定就有谁老婆的大舅子的姑妈的侄子在火车站工作;“重点突破”是谁的社会关系广就重点盯住谁,死磨硬缠,这种人搞一张票就是舍不舍得搭人情的事;“三路并进”是海陆空立体作战,飞机你坐不起,陆路不行走水路,搞到去上海的船票也行;“舍小取大”是最后一招,实在没法子了才用,到火车站广场找“*牛”买高价票,花钱多,可钱总没有回家重要。

在班长战术思想的指引下,我找了在支队机关工作的老乡、有高干背景的航海长、号称“路路通”的译电员……包括招待所里成天牛皮哄哄吹嘘自己在青岛八大关别墅群中“平趟”的半残老兵。果然,战术得当,旗开得胜,最后,航海长搞到一张三等舱船票,译电员搞到一张火车站票。就如“北京的喜讯传山寨”,激动得我手都打哆嗦。经过衡量,我选择坐船,躺着总比站着强,虽然当兵的不怕站,但从青岛到上海,火车要“咣当”二十六个小时,挺立一天一夜,纵是“小白杨”也会累个够呛。

两天一夜后,我到达上海,扛着大包小包从公平路码头出来。上海的天是蓝蓝的天,可惜不是我的终点站,还得挤公共汽车去火车站,购买发往宁波的火车票。比起青岛,上海不知大了多少圈,人也不知多了多少倍。真不愧是国际大都市,公共汽车上人挨着人,前胸贴后背,像沙丁鱼一样挤得不能动弹。密集型的生存状态,横向扩展空间严重不足,也难怪上海人个个瘦成“闪电”。

那时上海站刚落成,现代化设施在全国独领风骚,也是上海走在改革开放前列的标志,带有明显的时代性和历史性。广场上霓虹闪烁,崭新明亮,周边高楼林立,显得火车站更加宏伟气派、气度不凡。我只是“春运”中的路人甲,却有幸目睹了上海站的最新风采,可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欣赏,赶紧把行李寄存,跟着买票队伍蠕动到售票窗口。

车站的硬件升级了,但售票员的态度却没有及时更新,与全国各地的服务行业作风保持一致,冷风嗖嗖。我说:“去宁波。”窗口里女声回应:“没有。”语气不是飘出来的,像是丢出来一块石头。“站票也行。”“没有。”又是一块石头。“请问哪里能买到去宁波的票?”我不屈不挠。“下一位。”里边已经不耐烦,直接将我拉黑。以前觉得上海的吴侬软语好听,现在觉得硬得能把人心砸出坑来。

多留无益,我把位置让给了继承者,心里琢磨起班长的十六字诀。可是,本人在大上海举目无亲,搜肠刮肚也没找到和谁有“关系”,“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只有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舍小取大”上,干脆冒点险,找“*牛”解决问题。我在广场上蹓跶,寻找那些看上去鬼鬼崇崇的人,可惜我没有经验,更没有便衣警察的眼力,看哪个人都很正常,倒是自己东张西望,不像善类。

看来这一招也不灵,难不成自己要在上海站过年?我不死心,跟寄存处的大姐套近乎,目的是请她支招。在火车站笑迎八方客,就是见多识广,大姐说;真如站好像有卖去宁波的站票,不妨去碰碰运气。

我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与边上几个同样没买到票、又同样眼巴巴地想买到票的“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起,雇了一辆小皮卡,直奔真如站。

与上海站比,真如站矮小而寒碜,地面上布满水坑,如果不是结着冰,我想蹦出一条泥鳅来都毫不奇怪。可是,这个陈旧破落的小站给我送来了福音,真有去宁波的站票。我简直有些感激涕零,都想不出该如何感谢这个小站。

当夜我就踏上了驶往宁波的火车。车上旅客不算很拥挤,叫卖食品的售货员吆喝吆喝,小推车还能勉强从避让的腿隙中通过。到宁波火车要跑八个小时,大站小站都停,像杭州这样的大站要停十多分钟,好像得让火车把气喘平了,才继续上路。我百无聊赖地站在过道上,站得久了,双腿麻木,便将身体倚在长椅的边角上,无限羡慕地看着坐着的人。无疑,坐着的人是今晚这节车厢的“土豪”。羡慕归羡慕,渴望归渴望,我们只能卫兵一样挺立在他们身边。

到余姚站,我身边坐着的人起身下车,我迅速将身体一滑,顺势占领了空出来的座位。虽然只剩下最后一站地了,可我还觉得幸福来得很突然,如同肚子饿得紧的时候,残羹冷炙也是美味佳肴。

宁波还不是我的终点站,还要转乘长途汽车到临海,而临海当时不通火车,只有一条国道曲曲弯弯地在崇山峻岭中延伸。不知道为什么,车站的设计师总是不肯把火车站与长途汽车站设计在一起,比如我从宁波火车站出来,又得扛着大包小包挤公交车到汽车东站,艰难地穿过半个市区,好像存心要考验我的体力和意志。

好在回家的意志谁都无比坚强,没有听说谁在回家时半道上打退堂鼓的。到了汽车东站,好家伙,今天都年三十了,返乡“大*”还没有全部到达阵地,目测旅客人数相当于一个团。好在票不紧张,感谢改革开放,长途客运允许个体运营,让我买到了站票。

站在长途车上,我开始倒计时,与火车轮船比,四个小时自然不算长。加上宁波到临海这条路,车辆浩浩荡荡,速度慢得燃不起激情,好在需要翻山越岭,像是在风景区穿行,每一窗都好比是明信片,就当参观摄影展。不过,走在这条漂亮的路上,却也辛苦,盘山路一盘就是半个小时,云里雾里,岭上岭下,不知道是你盘着山,还是山盘着你,反正晕头转向,遇到陡坡,还要被司机呼喝下来推车。

因提前打了电报,居住在城关的表哥到车站接我,他有一辆东风大卡车,跑运输的,今天当我的“专车”。我看他在寒风中喊着我的名字走过来,感到非常亲切,长吁一口气,总算到家了!实际上,至此离家尚有六十里余地。表哥问我:累吗?要不找个饭店先吃点东西。我说还是一鼓作气回家吧,父母一定在家里担着心。

年三十的阳光余辉未尽,我迈进了岭下村的家,站在了父母面前,我妈说:“长高了”。我爸说:“好,好!”

吃罢除夕团圆饭,我靠在椅子上,点上一支烟,准备看春节联欢晚会,可没吸两口,眼皮就撑不住了,烟从嘴里掉了下来,朦朦胧胧中,我觉察到我爸把烟从衣服上捡走,说了句,“都别出声,让他睡吧。”

作者金毅,一介武夫,行走四海,与书为友,与山水作伴。小茶叶煮出好滋味,小话题煮出大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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