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祥胜，网名六月孺子牛，湖北作协会员，著中长篇小说《女儿草》《西塞山前白鹭飞》《似曾相识燕归来》《绿茶》等等。
似曾相识燕归来
第五十二节
侯胜再次上山是腊月十一，他初十晚上给师父打电话，说第二天上庙里来，如果师父要找村里人安排便是，这次无论如何要给个明确说法，不能再这样含含糊糊拖下去。
因为他得到最新消息，拆迁的事情可能年前就要对外公布，事不宜迟，庙里的事情要早早做个了断。
师父接到电话，特意和慧诚下山去找福生，想他帮着拿个主意，福生去了福林家，海爷刚刚醒来，听师父说明情况，他说道，此事也不难，把图纸拿出来叫个懂行的算算不就一清二楚了。
都是侯胜自己弄的，我们没有图纸，当初设计的时候也是依据庙里现成的框架改造的，并没有大兴土木。师父拿出侯胜给的账单，说道，他现在给的账目有些夸大其实，我们也有个记录，有些明细完全不符，慧诚算的大概只有三十万左右，和他账单的数目相差太大，就怕他不依。
那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既然要算账，当然是实事求是。海爷摆摆手，侯胜想拿走他出的那部分钱，我们也不能说不行，但关键是要拿得合情合理，明明白白。
正说着，永强回来了，他见过师父，得知侯胜明天要正式上山算账，笑道，这个侯胜真是性急啊，不知他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这个条子不给他打吧，只怕年底要赖在庙里了。
师父也是无奈摆摆头，没多久，福生回来了，还没来得及开口，慧英朝他做个眼神，知道暂且不能说房子的事情。
师父把情况又给福生叙述了一遍，福生叫永强去把*鳝相民还有二狗叫来，当初做庙的时候，相民在庙里待过一段时间，泥工活是二狗找人做的，他们知道具体情况。没多久，相民几个聚集到福生屋里，大家了解事情起因后，立刻炸开了锅。
福生率先说话，侯胜要算账，我们不能说不该，他拍下胸脯说的话不算数，我们也不能多加指责。人各有志，你们几个都是当初庙里做事的见证者和参与者，有些情况你们比较熟悉。侯胜给的账单和师父记的账单都在这儿，你们先看看，有什么不妥的今天梳理一下，明天上庙里也好有个解释。大家记着一点，侯胜既然要算，我们就给他算得清清楚楚，不能明天算了后天又反悔了，还要再来扯皮。
说完，他们几个在客厅对起账单来，永强把海爷扶到厢房，关上门，他轻声问海爷，市里可有信得过，办事还牢靠的人。
海爷一听这话，知道永强遇到事了，说道，怎么个情况，说来听听。
永强说道，今日去镇里，吴镇长在办公室给我透露了一个消息，村里别墅的事情被人告到市里去了，说是属于违规建筑，非法占用耕地。
还有这事？海爷看着永强，说说看，别墅到底怎么个情况，我看建了不只一二十栋吧，这些都是违规建筑？
永强解释道，大集体时候原先那儿是大队的养殖场，离着湖边近，废弃了多年，98年大洪水淹了，后来长满了野草，成了一块沼泽地。前几年市里有位领导来村里视察工作，看中了这儿的风景，说有山有水的，空气又好，要是能在这儿盖个房子多好，没事还可以钓钓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们镇里几个领导就开始打这块地的主意，前前后后以各种名义在这里建了几栋别墅，县里的市里的有些人跑过来也盖了一些，前前后后建立二十三栋，我趁机也盖了一栋，手续还没办好，一直空着没去住，就怕有什么不妥。
他们手续都不齐全吗？海爷问道。
不好说，去年还有人去镇里闹过这事，说是没有规划手续，镇里村里违规审批，后来上面压着也就不了了之。今日不知哪个又把这事捅了出来，只怕和拆迁有关。吴镇长也有一栋，是以他小舅的名义建的，他现在也担心这个，就怕上面认真查起来就不好交代了。
海爷和慧英听明白了，这事说穿了都是违规操作的结果，现在担心上面拿这事开刀，任何人都逃脱不了干系。
我倒是无所谓，我办手续也是以兰香女婿名义上报的，真要查起来，无非说我以权谋私帮自己女婿谋了一块地，盖了一栋房子，大不了村书记不干了，他还能把这些别墅炸了不成？再说这里的审批都是需要镇里操作的，违不违规，也不是我一个村书记能左右的。
海爷摇摇头问道，村里自己人盖了几栋？
除了我，还有四个，都是在外做生意的，每年只不过过年回来住上几日，平时都不住家里。
海爷说道，我叫保国打听一下，这里规划到底怎样？如果别墅那片没有纳入整体规划范围，操作空间大些，如果那一片都已纳入规划之内，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么多别墅，拆迁起来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如果市里真要以违规建筑名义拆除，你们只怕哑巴吃*连了，无处可说了。
听海爷这样一分析，永强心里开始紧张起来，要知道这栋别墅几乎花光了他整个家底，如果白白拆除，那是鸡飞蛋打，损失惨重。原以为有人会在上面顶着，他这个村书记不用担心什么，现在看来都是自身难保。
永强拨通保国电话，海爷简单说明情况，要保国私下打听一下，市里到底怎样一个说法。
海爷放下电话，对永强说道，你以后做事情一定要前思后想，现在不比以前了，大家都是明哲保身，出了问题也不会出来给你说个人情话。我现在已是离休多年，也不好插手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人在人情在，人走茶凉。自己也不好自找没趣，有些事情只能让保国出面。
永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朝中有人好为官，想当初自己当上村里书记，说到底海爷还是起了一定作用，就凭自己这点小聪明是万万坐不上这个位置的。
是祸躲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坐观其变了，真正要追责起来，他这个村书记首当其冲。吴镇长今天的意思也是很明了，话里话外是在嘱咐永强这个时候不能把他扯进去，小舅子建房子的事情和他无关，他完全不知情。
永强表面上应承着，心里却想，这些房子审批说是我一个人违规操作的，谁信？就算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我也没这个能耐啊。
甩锅的话好说，背锅的事情不好做，永强是个聪明人，扛不住的事情他是万万不会扛的，真要到了那一步，那也只能宝玉撩金钏--不妙就跑，谁的责任谁担去。
第五十三节
大家合计的结果和慧诚统计的不差上下，侯胜给的账目存在很大的水分。相民说道，这个侯胜那就是一个骗子，满嘴跑火车的东西，庙里的钱也敢多要，也不怕遭报应。
福生说道，明天既然去庙里算账，我们自己要保持心平气和，不能说过激的话，要以理服人，毕竟侯胜当初也是为庙里出了不少力，不能因为这个抹了他的贡献。
永强特别交代，即使侯胜有其他的想法也不要轻易说破，毕竟都是一个村里的人，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师父和慧诚走后，福生就把刚才去福林家的情况偷偷讲给慧英听。福林态度坚决，房子是不会卖的，谁要想打这房子主意，就等着给他收尸。
话说到这份上了，福生自然知道这事也就*了，他当着相民和六娥太的的面严正告诉福林，海爷绝对不会买他家房子，叫他放一百二十个心。
慧英一颗心终于落地，她说道，对对，不买也罢，这样闹腾谁也担当不起。
永强说道，只怕鹏*知道后又找福林叔闹，到手的鸭子飞了，他能不生气？
福生摆摆手，这样的人家少沾惹也罢，老子是这样的老子，一辈子倔强听不进劝，儿子是这样儿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不成器。
后山那块地不是也没戏了？永强问道。
咱们家不是有地吗，难道非要他那块风水宝地？福生提起那块地就有气，和福林说了多次，他就是不松口，死咬着要种什么树苗，说穿了就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主，这辈子活该活得如此窝囊。
慧英点点头，要不来就不要呗，哪儿还不能埋人？她心里倒是想得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指不定过几年都要葬到公墓去呢，以后的*策谁个说得准？
正说着，鹏*忽然闯了进来，他一脸焦灼，看见大家都在，连忙说道，福生大爷，你不能听信我父亲的话，现在这个家是我做主，他哪有资格说这些，他是吓唬你们的。
永强给鹏*让座，不着急，有话好好说。
鹏*解释道，实话给你们说吧，前段时间我在县城看中了一套二手房子，面积不大，但离学校近。主家开口要三十万，我寻思着二十八万就可以拿下，他说首付要给十八万才答应过户，我这不手头差些吗，听说海爷想在村里买房子，我就琢磨着把老房子卖掉，反正我现在还有一套房子可以住，老房子空着也是浪费。哪知我父亲死脑筋就是说不通，死活犟着不卖。他就是怕我搬到城里不管他了，你说他自己瘫在床上，不考虑孙子上学问题，你看村里的孩子上个学那么费劲，要跑上七八里路，条件稍微好些的都送到城里上学去了，我自己没本事，总不能耽误了孩子前程吧，再说要是我去城里找点事做，孩子老人我都管不了，不是也为难吗？
鹏*说得头头是道，也不知真假。福生倒是听进去了，他对鹏*说道，你这想法也对，可你父亲这样闹，谁个敢买？甭说海爷了，就是村里的人也不会考虑。你父亲那性子谁个不知，犟起来十头牛也拉不住，他真要有个好歹，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慧英坐在一旁，她听完鹏*的讲述，心里更是坚定不买了。他这是借米下锅，如果自己把钱付了，福林真要闹起事，鹏*躲在县城不回来，自己还不是烦死。老爷子身体本来就不好，回到老家来本想安安静静的过上一段日子，结果被他们这样一闹腾，还不气得吐血。思来想去，无论如何不能买这房子，否则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引爆。
她接过话茬，说道，海爷身子不大好，他住不得村里的老房子，刚刚保国来电话了，说过些日来把我们接回城里，毕竟城里条件比农村还是要好些，医院看看病也方便。
鹏*知道没戏了，心里气得直痒痒，如果不是父亲的威胁，他们自然不会放弃的。他也不好再说什么，铁青着脸走出福生家，气冲冲朝家里走去。
你回去千万别再和父亲吵架了，他经不得起你的咋咋呼呼，福生走到门口，朝着鹏*背后喊着。
由他去吧，反正我们把话也说开了，他们怎么闹我们也管不了。永强对父亲说道，房子不买也对，碰到这样的人家说不出道理来，万一将来房子要拆迁，鹏*定会后悔，那时候眼睛红了，指不定还要回过头来找我们扯皮。
你懂个什么？福生还是一脸担心，他们现在闹，说白了还是和我们有关系。如果不是我们想要买他房子，他们自然也不会闹这一出，万一鹏*回去又恶语相向，福林一根筋没转个弯来，寻死觅活的，村里人还不是说我们的不对。
他想了又想，总觉不妥，对永强说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再去福林家看看，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乱来了。
没吃到猪肉反惹一身骚，永强摇着头，只好无奈地跟着父亲朝福林家走去。
第五十四节
侯胜没想到师父还真把村里这些人请到了庙里，他原以为他们会推诿，在这个年代不关自己利益的哪个愿意得罪人？侯胜在村里毕竟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他们这样做让只会让自己很尴尬。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村里的福生、相民、*鳝都在，还有个楞头青的二狗，竟也傻不拉几地坐在中央。当初他在城里找活时自己没少照顾他，现在倒做起了白眼狼来，这不是缺心眼吗？侯胜心里有些恼怒，他们分明是不让自己好看。
心里虽然这样骂着，可脸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侯胜一边给大家分烟，一边说道，这大冷的天本不该兴师动众，师父担心这账算不明白，他要把你们请来，我只好依他。这样也好，大家一起把账捋捋，我们心里都踏实。
福生知道侯胜想法多，便说道，你为庙里做的贡献村里人心里都有数，现在既然要算这个账，那就把所有的东西拿到桌面上来，师父他们当初也做了一个记录，大家合计一下，有什么不清楚的或是有出入的，你们都可以说一说，我们尽量做到实事求是，允许有争议，但大家不能伤了和气。
侯胜知道福生的背后是永强，他的这番说辞自然也是永强的意思。侯胜只好点头说道，那当然，东西都摆在面前，我们如实算就是。
霞姐把茶水送到师父房里，然后回到厨房忙碌起来，他们这些人中午只怕就在庙里吃饭了。她准备了新鲜的萝卜煮豆腐，香菇炒上海青，外加一个爆青椒，庙里也就这个伙食，这些还是前天腊八办席面剩下的，要在平常，除了萝卜就是白菜再无其他。
霞姐知道侯胜过来算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算计的是拆迁的事情，她忽然想着雄武家的房子，如果现在离了，万一要拆迁，自己一分钱没捞着，还便宜了马上要进门的女人。
想到这些，霞姐心里有些不甘，好歹在侯家生了两个孩子也呆了几年，儿子没养住哪能怪我吗？真要拆迁凭什么我就不能分得一份？还是慧诚说得对，要离也要等一等，一个女人的大好青春就这样糟践了，不值得，我也该争取我的那份利益。
饭菜做好了，还不见他们出来吃饭的意思，霞姐进去给慧诚使了个眼神，慧诚摆摆头。
侯胜耷拉着脸，一个劲地抽着烟，地上满满是烟头。霞姐只好退了出来，坐到屋檐下晒着太阳，屋里不时传来侯胜几句争辩的声音，她听着有些高兴，看样子侯胜并没占上风，师父他们可以松口气了。
快一点了，这才看见侯胜从屋里走出来，他板着脸，夹着包，一边走一边嘀咕道，我也不说什么了，吃亏也就这一回，只当是给庙里做了功德。
师父在后面一个劲喊他吃了饭再走，他头也不回径直走出庙门。
吃饭的时候，师父说道，今天多亏大家鼎力相助，不然这笔账还真无法算清楚。
相民笑道，这个侯胜心眼也太多了，你说要把本钱拿回去就是，掺那多水分干什么？有的没的都记得多多的，他在城里大概尽干些偷工减料的事情，不抓他进牢房才怪呢。
*鳝叔摇摇头，侯胜只怕恨死我们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好端端的如意算盘被我们几个打乱了。
条子打了，说得也很清楚，庙里暂时是没有钱给他，只能慢慢分期还了，只怕他要的不是这个结果。福生说道。
二狗一个劲嚷着，他把大家当傻子，无非是拆迁时想多拿些钱呗。
福生心头一惊，连忙制止二狗，你莫瞎讲，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不要传得跟真的一样。
二狗不以为然，福生叔，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回去问问你家永强，侯胜要算账，桂花霸占慧诚师父房子还不都是奔着拆迁来的，无利不起早，我们村里还算是老实的，要是搁在其他村早就闹开花了。
吃个饭也堵不住你的嘴！福生骂道，没影的的事不要乱讲。
相民也附和道，腊月底大家忙着过年，只怕开年后大家都会行动起来的，这个风声早就传开了，捂是捂不住的。
福生不好再多说什么，事情已经公开化，大家只不过心照不宣罢了。
吃罢饭，师父把福生叫到一边，轻声说道，我这几天心神不宁的，偷偷卜了一卦，你回去给村里人好生讲讲，尤其是孩子，年关将至，天气寒冷，一定要小心火烛。
师父的话福生从来不会产生怀疑，他说道，前天鹏*那混账东西还嚷着一把火要烧死他父亲，幸亏大家阻拦及时，不然就闯大祸了。
师父又说道，慧诚父亲也出现在庙里好几次，都是站在大殿门口，很不高兴的样子，我也不敢对别人说什么，你回去和桂花说说，叫她去慧诚父亲坟头烧些纸钱禀个告，有些事情还是要讲究的，不可任性为之。
福生听罢忧心忡忡，他和师父交往多年，师父的道行他是最清楚不过，师父说得越明了，福生心里就越担心，村里的不好终究是大家的不好，年关将至万事不可大意。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