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良子
全文共字
李奶奶跟老伴在镇子里面做了二十多年手秤(农村里面用来称东西斤两的手提秤),后来年老做不动了,才回农村老家养老。
回家没几年,老伴先走了,留下三十万现金和一座老房子。老房子很宽敞,整整四大间,农村的房子一通间有四五十平方。
房子是李奶奶和老伴七九年建的,那时农村建房一般不打地基,四周抽两板砖深的槽子,就在槽子里面开始建。小工都是不要工钱的,乡亲们之间互相换工。
李奶奶育有两儿一女,两儿子都已成家,孙儿孙女都有四个了。一女儿早年夭折了。
老伴过世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两儿子两媳妇齐齐来到了李奶奶的房间。
“娘,恩老果呷果晚饭哩莫(你老人家吃了晚饭了吗)?”李奶奶循声抬头,见大儿子笑眯眯地跟自己说话,后面还跟着大儿媳、二儿子两口子。
李奶奶受宠若惊,平时俩媳妇对自己是难得有好脸色的,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呷果哩,呷果哩(吃了),坐吧坐吧。”李奶奶忙着给儿子媳妇们找凳子。
“娘,你看我们家的房子这么旧了,我们商量了一下,想翻新一下建两层楼。”沉默了一会,大儿子开口了。
“好啊,建房子是好事,我还能不同意吗?”李奶奶忙不迭答应。
“是这样,我俩现在钱不够,你能不能把父亲留下的钱先分点给我们俩用来建房,你自己留点养老,以后你跟着我们住新房就好了。你以后有什么事,有我两兄弟担着。”大儿子说完,其他三个都随声附和。
李奶奶也很爽快就答应了,自己老了只要有饭吃就好,能帮俩儿子一点是一点。
于是,三十万一分为三,李奶奶和两个儿子一人十万。
很快,李奶奶的四间老屋拆了,一家子借住在邻居家。建新房,儿子媳妇们每天都忙不赢(忙不过来),李奶奶就负责做饭菜,自己一大家子人加十二个师傅,中午那一餐有两桌。李奶奶每天忙得两脚不沾地,但被即将住新房的喜悦充盈着,累得开心。
一栋两层楼的新房,二十天就建好了,俩儿子的房共着间墙,东头是大儿子的,西头是二儿子的。
“娘,我没钱搞装修了,你借点钱给我搞装修,过两年我就还给你。”大儿子又来跟娘商量。儿子缺钱,自己兜里有钱哪有不借的道理?李奶奶心里也有数,自己还有十万,也不偏心,干脆借给他们一人五万。
一年过去,新房都装修好了,俩儿子忙着搬家了,李奶奶却不知该去哪里了,她都不知道怎么从有房有存款变成一无所有的。两边的新房都有主人,刚建房时好像两边的房都是她的,建好了,两边的房都不是她的。
一家人开了个家庭会,商量的结果是李奶奶在两个儿子家轮流住,两个月一轮,从大儿子家开始。
住了新房子,李奶奶却有了寄人篱下的感觉。一天娘家侄儿来看她,大儿媳倒是热情招待了。临走侄儿塞给老人两百块钱,侄儿前脚刚走,媳妇就来到她面前,把右手往前一摊,“拿来!”
“和嘎?”李奶奶有点搞不清状况。
“还和嘎!装么子糊涂,你吃我的住我的,你要钱干嘛?”儿媳提高了音量。李奶奶乖乖地交出了还没焐热的钱。
同家侄儿送给李奶奶五斤红糖,媳妇直接收起来了,李奶奶看都看不到第二眼。
大儿子两口子都在离家不远的工厂打工,平时李奶奶在家就负责洗衣做饭搞卫生。媳妇晚上回家,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发现什么地方的卫生没搞干净,还会现场指导一下老太太。
到了二儿子家,孙子孙女都上学去了,儿子在外面打工,就她和媳妇两人在家。
二儿子家的家务倒是不多,就是二儿媳的脸整天都是冷着的,李奶奶总是尽量避开跟媳妇正面相对。
一天,媳妇买回只野鸡,大概两斤多一点。李奶奶按媳妇的意思把野鸡杀了炖了,忙活了一上午。中午婆媳俩坐在桌两边吃饭,桌上一碗炖鸡,一碗青菜。媳妇还跟平时一样,冷着脸吃她自己的饭,既不喊老太太吃点鸡,也不说不准她吃。老太太就自觉得很,老实地吃自己面前的青菜。
媳妇比较斯文,一只鸡第一天吃两餐还没吃完。第二天吃饭时,媳妇把那碗热好的鸡肉推到她面前,不用说一句话,李奶奶默契地把剩下的鸡肉吃了。平时的餐桌上,老太太都知道哪碗菜是她吃的,哪碗是媳妇吃的。
有时婆媳俩在外面吃酒席,从酒席上带些剩菜回来,就都是留给李奶奶吃的,有次带回来的菜有点多,老太太连续吃了八天。
虽然日子过得提心吊胆,可李奶奶还是过了几年冻不着饿不着的日子。
过了四五年,李奶奶看到俩儿子家的条件都慢慢好起来了,就想着让俩儿子还各欠她的五万元。
她就先跟二儿子两口子商量:“我现在越来越老了,身体也不如以前了。我想收点钱放自己口袋里,万一我要是生病了,也不用找你们要钱。”
“你是怕生病了我们不管你还是怎么滴?这么些年,是饿着你还是冻着你了?”儿子不耐烦地回她。
“你这个老不死的,我们养你果多年哩,还想要钱啊。你以后死了还要人拜路吗?以后莫死到我屋里来,死远滴。”媳妇直接开骂。
在二儿子这边挨了骂,大儿子那边李奶奶不敢开口了。“算了,我这么大年纪了,有饭吃就好了。”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李奶奶越来越老,人也越来越迟钝。卫生搞不干净,饭菜也做不好。一次在二儿媳家开盐白菜汤,李奶奶放了点*豆豉,她忘记了二儿媳不吃*豆豉。儿媳来吃饭了,发现了盐菜汤里的*豆豉,端起菜碗就将汤泼到地上。李奶奶赶忙拿扫把扫了地面,再用拖把拖了地。
“行了,你给我滚,我家的事不要你做。”二儿媳抢了她手里的拖把,将她往门口推,推出门外后,一把将门从里面反锁了。
李奶奶哭着回了娘家,第二天娘家侄儿将她送了回来。二儿媳勉强又让她住下了。终于熬到可以去大儿媳家了,其实在大儿媳家也是熬日子。
一天早上,李奶奶找不到她的木梳子了,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去问儿媳妇有没有看到她的梳子。“你这个老不死的,你还冤枉我偷你的东西。”儿媳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冤枉一样,捶着胸口跳起脚来。
“你做么子又冤枉我妈?”这时孙女也过来了。
“崽啊,你晓得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老眼模糊找不到东西了,想要你娘帮忙找一下。”李奶奶看到孙女来了,以为来了救兵,忙跟孙女解释。
“少在果里港鬼话,你给我滚!”大儿媳冲过来拖她。李奶奶实在没地方去,这次不想再被赶出去。她向孙女求救,“崽啊,跟你娘帮奶奶说两句好话,我没地方去。”
“果时候晓得要我港好话哩,早干嘛去了。我妈生我的时候,我爸开摩托去接了你三次你都没来,你嫌弃我是个女孩,你知道不被期待的出生在我心里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吗?算了,不说了,我以后也没你这个亲人了。”孙女说完就扭头走开了。
李奶奶呆立原地,当年孙女出生她是没有去,并没有重男轻女的意思,那是她的第一个孙女,她知道她的儿子以后还会再生的。她是因为想着要照顾老头儿的生活,老头儿天天做秤卖,自己不会做饭吃。
但她是拿了钱去的,大儿媳在娘家坐月子,那半年,老头儿挣的钱她都是按月送去给媳妇了的。她没想到,因为她没去照顾媳妇,导致孙女这么恨自己。
李奶奶傻呆呆地被媳妇推出了家门。大儿子在旁边目睹了全程,没有半句话。
这次她没回娘家请侄儿,她知道没用。离开儿子家的李奶奶,正式开始了她的乞丐生涯。
天大地大世界如此之大,李奶奶却佝偻着背拄根拐棍不知该往哪里去。
她在荒凉的天地间踽踽独行,乌鸦在头顶呱呱飞过,抬头望天,两行浑浊的老泪肆意淌满全脸。
“天呐,我前世做了什么孽,果辈子遭报应了。”苍老的声音对天哭诉呐喊。苍天无语!也无眼!
李奶奶跟老伴在镇上做了一辈子手秤,她对镇子很熟悉。天快黑了,她就往镇子走,到了镇里,见了垃圾桶就翻旧衣服,抱着一抱旧衣服往镇西的桥边走。径直走到桥洞里,找到一个避风的位置,将旧衣服铺在地上,草草为自己安了一个家。
白天她去镇上翻垃圾桶捡吃的,也经常有好心人主动给她买吃的,有时是给点钱,有时顺手将手里的吃的给她。她年龄大了,也吃不了多少东西,所以饿还是没有饿着。每晚回桥洞,她都会带回去几件旧衣服加厚她的地铺。
那年冬天的早晨,人们在河里发现了李奶奶的尸体,不知道她是失足落水还是受不了寒冷主动投河。那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李奶奶死前的心,怕是比那寒冬更寒冷。
有人通知她的两个儿子去收尸体,俩儿子都不去。后来还是镇干部施压,俩兄弟才将他们的老母亲草草掩埋。
父母都愿意为儿女倾尽所有,但也要懂得保护自己。我想,假如李奶奶将三十万都捂在自己手里,住着自己的老房子。儿子儿媳一定会争着对她好,生怕她将钱给了另一个。而钱到了儿子的手中,那就是儿子的了,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了——如此,儿子的心也就不在她身上了。
——end——
原创不易,期待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