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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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12/20 19:29:00

推荐人李太忠将军按语:

傅彤是六十一师走出的笔杆子,入伍时在六十一师坦克团,因表现突出被转为志愿兵,后被调入六十一师政治部宣传科从事新闻报道工作,因表现突出,从志愿兵转为干部。我在担任六十一师政委时,傅彤同志提升为宣传科副长,之后,又历经多个单位多个岗位磨炼,最后在青海省军区海西军分区政治部主任位置上转业,安排在西安某大学任副校长。

傅彤为人低调,不喜张扬,但文章耐读耐看,深受观众们喜爱,他的“舐犊之念”上下篇,记述了父母亲辛苦劳作的一生,为人师表的一生,乐施好善的一生,这些优良的遗传基因,深刻的铬印在后人的脑海里,熔化在后辈的血液中,根植在子女们的神经上,傅彤能从一个农民子弟成长为一名师职干部,父母的言传身教功不可没。

傳彤在部队时以写新闻报道为主,较少涉及文学类作品,那时候各级主官都很重视新闻报道工作,几天不见报道,主官们就会敲报道组的门,给他们施加压力。转业以后,傅彤的文学天才厚积薄发,不断有新作品问世。大学的氛围更能激发人的创作欲望,傳彤就象孙悟空经过太上老君炼丹炉炼过之后,文学素养突飞猛进,大有赶超贾平凹当年陕南作品之势。为傅彤加油,为傅彤呐喊,为傅彤点赞。

舐犊之念

家是世界上唯一隐藏人类缺点与失败,也同时蕴藏着甜蜜之爱的地方。――萧伯纳

上篇:关于父亲01

父亲是个苦命的人。

爷爷40多岁的时候,突然得了一场伤寒,就驾鹤西去了。年轻的奶奶带着她的五个儿女,哭得天昏地暗,无奈之下,就用一张破竹席把爷爷埋在了荒野里。那天,风很任性,父亲和他的兄弟姐妹们衣衫褴褛,像枯草一样在凛冽的西北风中瑟瑟发抖。

爷爷殁后,奶奶带着她的子女们在贫穷和饥饿中艰难地活着。那时的村子,一片衰败的景象,狼群经常出没,上演着吃人的惊悚事儿。

然而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奶奶和她的孩子们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仿佛霜打的禾苗一样,父亲从小就长得弱不禁风,面黄肌瘦,是营养不良的那种模样。

好在新中国成立了,村里办起了文化班,父亲八岁时,就被奶奶拽着去上学了。读到四年级的时候,大伯进西安城当了工人,两个姑姑也先后出嫁、家里缺少劳力,父亲就不得不辍学了。过了一两年,小叔也当兵走了,父亲就一直留在了农村,被牢牢地拴在了那块贫瘠的土地上。

那些年,进城当工人,当兵吃皇粮是农村青年的梦想和出路。父亲也有一颗躁动不安的心,他也渴望命运之神也能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他经常孤单地站在干裂的田野上,朝着灯火闪烁的城里眺望,有点望眼欲穿的感觉,但机会终究没有出现,伴随他的还是那头劳作多年且毛发稀少的老黄牛。

老实巴交的父亲曾自嘲地对村里人讲:咱祖坟里冒不出青烟了,咱就没吃公家饭的命,只能戳牛尻子了。他说这话时眼睛是潮湿的。

奶奶看出了儿子的心思,就一个劲儿地劝说:好出门不如赖在家,当农民也有当农民的福分,咱家祖祖辈辈还不是这样过来的嘛。再之,你的身体这么弱,出门在外娘还不放心呢。

经奶奶这么一说,父亲就心宽多了,他悄悄抺去挂在眼角的泪花,心中一直嘀咕着:这是命,就认了吧。之后,就又扛起自己熟悉的锄头,牵着那头老黄牛朝地里走去,身子有些踉跄。

那段日子,父亲默默无语,只是埋头苦干,每天月上树梢的时分,他才耕地回来。惨淡的月光下,他和老黄牛的影子被扯得很长很长。

这一切,意味着父亲的农耕生活真正地开始了,他的诗和远方只有根植于这茫茫的田野上了。

02

日出而耕,日落而息成为父亲的主要生活方式,春华秋实、硕果累累成为父亲最大的心愿,在无数个平淡无奇且既苦又累的日子里,他尽情地挥霍和恣意着自己的青春和体力。

父亲虽然是个农民,但他毕竟念过几年书,在那时的农村无疑具有“知识分子”的光环,加之他极具悟性,农闲时练就了打算盘的硬功夫,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

父亲打算盘的样子很痴迷,像演奏家一样敏捷地拨弄着圆润的珠儿,那珠子便上蹿下跳、噼噼叭叭、清脆作响,萦绕耳际,成为村民们耳熟能详的音符。不久,他就被调到大队当了会计。当会计,在农村就意味着能拥有一份轻松而令人羡慕的职业,对于体弱多病的他来说,真是幸运的。

就在父亲干得风起水生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那晚,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劳累了一天的父亲突然想起当天的帐还没记上,事不过夜的性格迫使他连夜去了祠堂改成的大队部里。

当他推开大门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子上吊身亡,她披头散发,面色狰狞,嘴角还流着一丝血迹。

他见状,出了一身冷汗,头发都直立了起来,继而落荒而逃。

父亲惊惶失措地回到了家,就把刚才遇到的惊悚场面给奶奶描述了一遍。奶奶吓得不轻,怕儿子鬼魂附身,便匆忙请来村子的刘半仙驱邪。刘半仙装神弄鬼,一边念着“我儿回来了”的叫魂曲,一边焚烧着香柱麻纸冥币,家里顿时弥漫着一股诡秘的气氛。

临走时,刘半仙还让爹把一小碗纸灰水喝了下去,说是为了驱赶他身上的晦气。尽管难以下咽,但他还是咳嗽着艰难地喝了下去。

但奶奶的良苦用心,并没有使父亲的病改变多少。相反地他的身体却越来越差,病轻时脸色苍白、虚弱无力,重时发昏眩晕、浑身颤抖,还经常在梦魇中惊醒,浑身大汗淋漓。

我至今还能清醒地记得,在我小时,他经常会在半夜三更时发出一阵阵惊叫声,这种声音在夜晚时分显得更为阴森和恐惧。这时我很害怕,但娘却十分镇静,她就使劲地摇醒爹。爹猛醒后,连连说:我做恶梦了,梦见阎王爷了,梦见发洪水了。

那时由于家境贫寒,娘给别人家做饭挣些零花钱,每天很晚才回家。临走时就提醒我:娘不在时,一旦遇见你爹这种情形,就要赶紧叫醒他,不然会猝死过去的。

于是,我就害怕夜晚的到来,特别到夜深人静时,我就担心父亲的惊叫声再次响起。幼小的我不得不面对这样冰冷而坚硬的现实,在慌乱恐惧中去唤醒我持续做着梦魇的爹。

当父亲一次又一次清醒过来时,见他痛苦不堪的样子,我就像吃了黄连一样,心中有种苦涩味。

03

母亲是在懵懂无知的情形下,嫁给父亲的。

我敢断言,如果婚姻自由的运动再猛烈些,他俩的婚姻就得重写。但现实就是现实,一切都在按约定俗成的规律运行着。

当父亲颤巍巍地揭开母亲的红盖头时,娘这才看清了自己的男人。这个男人瘦骨嶙峋,无精打采,丝毫没有庄稼汉那种强壮和剽悍。

和这样的男人能厮守一生吗?看得出,母亲对这桩婚事表现出强烈的不满和失望,一连几天,她哭得像个泪人。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女人的善良与豁达,迫使她把即将喷涌而出的泪水遏制进去,她咬了咬嘴唇,默默地说:这都是命中注定,就认命吧!

那几日,父亲很是忐忑不安,担心娘会离他而去,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唯一做的,就是在娘不高兴的时候,他就亲自下厨,熬上热喷喷的玉米珍子、拌汤或者做两个荷包蛋送过去,让娘足以兴奋和激动。因为那时在关中农村,男人能下厨做饭已是难能可贵的事了。娘认为,单凭父亲的这一温情举止,也能拴住一个女人的心。

那时,贫穷和饥饿在农村是普遍现象。家里有个壮劳力就意味着庄稼汉的幸福生活,年关就能享受到优厚的收成和分红。但体弱多病的爹是干不了重体力活的,只能做些计工分看水泵量土地这样的轻松活。于是,在男人担负的苦力队伍里,经常能看到娘弱小的身影,看见她那日渐弯曲几乎能被风吹倒的身影。

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世俗和说辞,在我家却是这样的情景。母亲就像山一样,支撑和抵挡着这个几乎摇摇欲坠的家。

在我长大成人后,父亲就不止一次地告诉我:咱这个家走到今天,多亏你娘了,你们以后一定要孝顺她。他说这话时既有感激的成分,更有自责的元素。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柴米油盐酱醋而整日煎熬发愁的爹娘,在当时的状态下,却没有发生过一次激烈的争吵和动粗,实属罕见。

那时的农村,家暴是频频发生的,一些好吃懒做的男人,既游手好闲,又吃喝嫖赌,还动不动就打骂自己的女人,有的甚至信誓旦旦:媳妇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但父亲却没有这样做,他从没有大声训斥和谩骂过娘,甚至在发火时,还是低声细语,表现出乡村式的儒雅和风度。

一起过日子,难免有磕磕碰碰的时候,这种情况下,父亲总是主动的,他会以干些家务活或者上街给母亲买些碎花布料的方式来结束这场“冷战”,没有半响功夫就会和好如初了。

母亲的性格风风火火、直来直去,是眼里揉不进碜子的那一种。有一次,她惹了村里一个老赖,此人大打出手,先是搧了娘两个耳光,继而又疯狂地将赶来劝架的爹狠狠踢了两脚,引得村民们驻足围观。当时的情形是,那个老赖气焰嚣张,人们希望这种时候爹的英雄壮举出现,但爹的行为却是退让。只见爹扶起娘,一个劲地劝:咱惹不起就躲。坏人迟早是要遭到报应的。

在人们的哄笑声中,父亲带着娘屈辱地避开了。他的软弱可欺,使要强的娘异常憋气。

我甚至怀疑,他们的婚姻能不能完美地走下去。但这种担心明显是多余的,如今,他们已经风烛残年了,却依然不离不弃、恩爱有加,形影相伴,用行动验证着“少来夫妻老来伴”现实。

有时,我也在想,在那个缺少物质的年代里,父母的“先结婚后恋爱”的婚姻模式,是怎样维持下来的。

同时,我又在想,在当今这个缺少爱情的年代里,他们婚姻的意义和价值,对于当今社会闪婚离婚裸婚等现象无疑具有一定的反思性和启迪性。

04

懦弱的父亲,必然面临着贫穷和生存的挑战。

家庭的拮据、生活的压力和日子的窘迫随时让父亲处于尴尬境地。在逆境下,他总是不紧不慢、四平八稳,从容地面对着苦累与负荷,但看得出他眉宇间流露出的无奈和郁闷。

每逢春播秋收的季节,村子在城里工作的男人陆续就回来了,他们带着洋糖饼干或者几斤大肉,把个小家庭烘得热热火火。

这种时候,村里的上空就弥漫着浓郁的钻心的肉香,令我们兄妹仨人馋涎欲滴,胃口大开。

看着自己孩子的可怜模样,父亲也爱莫能助,要么是蹲在家里的梧桐树下一根一根地抽纸烟,要么是蹲在贫瘠的田地上痴痴发呆。

那几年时运不佳,家里种的庄稼总是不那么精神,连一家人的口粮也供不上。养的猪儿羔羊也焉头耷拉,等不到出栏就得瘟疫死了。

面对捉襟见肘的光景,父亲打算外出去华阴打工,挣些钱回来养家糊口。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母亲带着我去送行。父亲就像出征的将士一样,充满着自信和勇气,他在我们母子的目送下背着沉重的铺盖卷上路了,村东头泥泞的小路上留下一串串深深的脚印。

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母亲泪眼婆娑,放心不下,而我却满心欢喜,希望他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带着厚厚的一沓钱载誉而归。

谁料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就在第七天的时候,父亲却独自回来了。那天我放学回家,碰见了神色暗然的他,当四目相见的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却慌忙地躲开了我,然后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闪进了房子。

晚上,趁父亲不在,娘悄悄告诉我:你爹没出过远门,在工地上成天整夜地睡不着觉,饭也吃不出个咸淡来,人瘦了一圈,干活时差点从六楼摔下来,工头担心出事,就赶紧让他回家了。这钱没挣上,他心里难受呵,连门都不愿出。

母亲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她在为父亲难过,也在为这个家伤心。

外出挣钱无望,这在父亲心中留下很深的阴影,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努力寻找着机会,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活着的意义。

那一年秋季,家里破旧的土坯房因连阴雨侵蚀突然间坍塌了,一家人无处藏身,只好寄宿于狭窄的堆满柴禾的苡房里,一住就是半年。

父亲艰难地开始了他盖房栖身的梦想。

盖房,在关中农村是一件大事,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就意味着尊严和价值,具有标志性的意义。他们宁愿吃差些穿孬些,拆东墙补西墙,哪怕欠下一河滩账,也要盖新房住新窝。

所以,他把那一次的盖房看得很重,整日忙碌、马不停蹄。但经济的拮据和实力的匮乏,使他的颜面扫尽。用胡基垒起的墙壁、手腕粗的椽柱、翻新过来的砖瓦,丝毫不能体现它的主人的荣耀,相反显得很寒酸。

难怪村里一位老妇路过时大声说:都啥年头了,盖这么烂的房子,叫人不笑掉大牙。还想给娃娶上媳妇,真是白日做梦!

在终日辛劳和村民讥笑中,房子竣工的那一天,在房顶上干活的他突然头晕目眩,掉了下来,顿时不省人事。大家急忙把他送进村里诊所,才慢慢苏醒过来。

房子终于盖起来了,虽然破旧土气些,但却也能抵挡风雨,成为我们一家人蜗居的地方,也是我们牵挂的窝。这是她一生中干的最辉煌最体现尊严的事情,也是他一生中具有里程碑式的重要工程。

父亲常对我们兄妹仨个说:爹这一辈子窝囊,没干出什么大事来,只给你们盖了几间厦房,你们也别埋怨,爹就这点能耐。

说这话的时候,父亲心存愧意,一脸的沮丧神态。

05

那一年,我呱呱坠地了。

我的出生,给这个贫穷的家带来了一丝希望。因为这代表着父母赓续香火、传宗接代任务的圆满实现,也进一步巩固和升华了父母的婚姻成果。

那阵子,父亲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高兴,时不时还小声哼上几段秦腔。在他看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世上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缔造一个血脉传承的后人。

那时,我们这帮孩童很顽皮,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血性特征,给父母招惹了不少事,哪家麦秸堆着火了,谁家的瓜果不见了,都能从我们这些“问题少年”身上找到蛛丝马迹。村里年轻的父母们就像救火队员一样应急处理着自己孩子惹下的“祸端”。一些劣子常常在父母的棍棒下,发出尖利的哭叫声。

但父亲教育子女的方式,没有极端的动粗行为,他身教重于言传,通过耳濡目染、春风化雨来达到理想的境界,就像汩汩流淌的渠水一样,默默滋润着干枯的土地。

在我的记忆里,我家的家教、家风是温和玉帛的,丝毫没有暴力的倾向。谨慎、胆小、甚至柔弱的父亲总是很理智很清醒地处理着各种棘手问题,没有见过他暴跳如雷歇斯底里,也没见过他喝得烂醉如泥胡搅蛮缠,始终保持着清醒和冷静,他的这种内敛和自律,促使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是在有限的温情的范围内进行释放和表达。

父亲的这种理智与清醒、谨小与慎微,贯穿到他做人处事的方方面面。

那时兴修水利,妇女们拉土任务繁重,母亲气力小经常起早贪黑,累得一身汗、一身泥,当计工员的父亲虽然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但还是没有记一笔昧心账。母亲私下曾抱怨他是个“瓷葫芦”,父亲总是笑而不答。

每年夏收时,我们这些孩童们放学后都要帮助大人在麦地里捡麦穗,交公后换上几个零花钱。每次我总希望过秤的父亲能高抬贵手给我多记些斤量,但他总是板着脸,好象不认识我似的,秤多少是多少,从来没有破过例。

贫穷使父亲近乎有些农民式的猥琐、怯弱,但他却有自己的人生哲学和底线,他当大队会计、生产队长,宁愿家里挨冻受饿,也是公私分明,没有沾过国家一分钱的便宜。他常说:做人,就像青菜拌豆腐,要一清二白。

大事面前,孱弱的父亲却有着男人的担当和果敢。那年秋季征兵,我从建筑队上偷跑回来要报名参军。好心人纷纷劝我:当兵有啥用,白溜溜当上几年还得回来,不如学个手艺管用,加之你爹病得这么重,你走后这家里的活谁干呢?

原以为父亲是反对我去当兵的,但躺在病床上他脸色蜡黄,语气却很坚决:好男要当兵,好样的。爹身子弱,当不了,你替爹实现了。家里有我和你娘,你就放心走吧。

我临走时,父母一直把我送到了县城,当汽车开走的一刹那间,在车后扬起的尘土中,我隐约看到,父母的身子有些颤抖,仿佛能被风吹倒似的。

战争往往是不按常规出牌的,所以显得出其不意。我们那一批兵们刚穿上军装,就赶上了南方的战事。稚气未脱的我们,接到上级的预先作战号令后,大家摩拳擦掌、斗志昂扬。我和这些热血青年一样,也向组织上递交了血书、请战书和决心书,表达了自己奔赴疆场、壮我军威的强烈愿望。

若干年后我才知道,在我当兵走后不久,父亲就病得更重了,终日卧床不起。特别是得知我们部队要上前线打仗的消息后,母亲更是万分着急、不思茶饭,终日以泪洗面。父亲见状,一改和善的面色生气地说:当兵,是要打仗的,打仗就得死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别人的孩子能上战场,咱们的孩子也就能上,有什么可怕的。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摒弃了以往的柔弱,显得固执和坚定,像个翩翩男子,帅呆了。

06

父亲在农村也算个文化人,他没有什么爱好,唯一的就是收看央视的《新闻联播》。

每晚七点,他总是雷打不动地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得很大,然后再斜倚在土炕上,看得津津有味、乐此不彼。这种时候,谁也不能打扰他,即使再好的乡亲来窜门子,他也置之不理,直到看完节目,才觉失礼赶忙去招呼,结果人家已杳无踪影。

作为农民的父亲,他所处的环境是窄小的,但他的内心世界却是博大的。长期的收看新闻,使他对国际形势、国内新闻、时事动态和农村变化有了更多的了解和掌握,因而他的身上总是洋溢着一种内秀和儒雅,以至于在他老了后,许多陌生人误把他当作城里的退休教师来看待。

父亲虽然对“山就是山,山不是山,山还是山”这些重大的哲学命题讲不出个头头道道来,对博学、明理、诚信和济世这些深刻道理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但通过长期的收看新闻,使他见多识广、知晓天下,他能凭借通俗易懂朴实无华的乡间俚语土话来充分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感情,来诠释自己的立场和观点。

在外打拼,每当我仕途受阻、身心疲惫时,他就及时写信或者打咱祖坟里已经冒青烟了,你是村里最大的官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从他的寥寥数语中,我懂得了“官道弯弯、没有止境、应该知恩知足”的朴素哲学。

人在仕途,也有飘飘然的时候,父亲就经常告诫我:你是一个农民的孩子,一定要安分守纪,人在做,天在看,离地三尺有神明,千万不能干亏心事,这样才能半夜敲门心不慌。

记得有一次,我把父母接到古镇酒泉去玩,在商场闲逛时,父亲看到一件标价3万元的貂皮大衣,惊愕地说:谁穿这么贵的衣服,把半边楼都背在身上了?

此后的多少天,他总是告诫我:儿啊,你以后当再大的官,挣再多的钱,也不能大手大脚、随意挥霍,一分钱也是血汗钱啊!

有人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此话不假,在我成长的过程中,父母总像园艺师一样为我及时修枝、剪叶、施肥、松土,才使我这棵幼苗茁壮成长。

这些年来,我一路走来,时而风风雨雨,坎坎坷坷,时而一帆风顺、春风得意,每逢这些关键之时,父亲朴素无华的话语就萦绕在我的耳畔,挥之不去。

07

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他对土地的感情是浓厚的。到了耄耋之年后,他每天起得很早,就蹒跚着走向田野,东瞧瞧西看看,时而高兴、时而沉思,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记得那年,我把父母带到天水的部队去,父亲在营区绿茵茵的大草坪上,走走停停,若有所思,嘴里喃喃:这么好的地,种成小麦得打多少石粮食啊?

父亲此等质朴的话,听起来有点好笑,但我却怎么也笑不出,他这种居安思危的思维方式并非杞人忧天,而是经过贫穷和饥饿沉淀后才形成的。

这些年来,我的日子在汗水和打拼中好起来了,就多次想把年老的父母接到省城西安来住,也好让他们享几天清福,但都被婉言拒绝了,爹说:我们当了一辈子农民,离不开了农村,还是呆在村子里踏实,看着田里的庄稼拔节抽穗就不心慌了。

很快的,我的父亲,在贫穷的煎熬和病痛的摧残下步入晚年,其艰难程度是无法想象的。猛然间,我感悟到,生命如同树上的叶子,嫩而青、青而绿、绿而金、金而桔黄,忽然一缕冷风,飘然而落矣。这是自然法则,无法抗拒。

父亲不是达官显贵,只是一介草民,也只能用平凡甚至平庸来总结和盘点老去的他和老去的岁月,但他昔日在我心目中并不完美的父亲形象,忽然间就明朗高大起来了。

我仰望他面对苦难而不自暴自弃的态度,钦佩他面对贫穷而不苟且偷生的骨气,更折服他面对病痛而不消沉气馁的豁达。

也许正是爹这种中国农民式的感恩和自足,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就是:生下来,活下去,这才是生命的真谛。

傅彤,陕西岐山人,军旅作家,中国军事影视体裁评论研究会会员,从军三十余载,现转业地方高校工作,闲暇时间喜欢写作,先后在《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解放军报》、《解放军文艺》、《延河》、中国作家网等报刊网络发表各类作品余篇,其中散文《一路有你》获《西部散文选刊》“黑马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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