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黄草

注册

 

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

庄稼人的镰刀 [复制链接]

1#
白癜风怎样能治疗好吗 http://disease.39.net/bjzkbdfyy/170909/5686247.html

作者简介

王长英,笔名:黎霜。山西省昔阳县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晋中市第二届作家协会副主席。有长篇科幻小说《失踪者回忆录》及《世事年轮》中短篇小说集出版。有短篇小说、散文、诗歌发表并获得全国性奖项。

狗日的镰刀

庄稼人硬朗壮实的身体与闲不住的秉性习惯往往是肩挨肩膀靠膀结伴而行的。石峪村的忠嗣老汉八十五岁生日刚过的第三天早上,就谋算着要到高垴嘴的口粮田干活。他要去压地边的南瓜蔓,顺便弄掉土棱边蹿到地头的那摆溜羊绦灌草。那草怪毬硬,得用镰刀。

往常,他的镰刀是放在院墙跟前那盛放杂乱家什的南房的。今天却没找见。他冲了靠北土窑唤道:哎——我说你把镰刀搁哪啦?

被唤作哎的老伴正在窑洞里与二闺女凤妮说话,凤妮也快五十了,嫁到了离石峪六里远的东庄。过完生日母亲硬留住她住了两晚,说好了今天要走。人老了,对闺女更亲,话也稠。

窑门口竹帘掀开,一个搀了髻的白发多于黑发的脑袋斜着闪出:没见啊,自家好生寻寻吧。

忠嗣放下镢头复进南房,隔一阵出来,嗓门就又高了许多:

定然是你不知瞎塞掖哪旯旮了,还说没见没见的,你还能有个记性?

屋里说话声顷刻停下。老伴声音又响起:哎呀呀,你个老鬼,让俺跟闺女说会话么,总打岔……没见——没见啊——屋里低了一些的说话声复又继续。

忠嗣被晾在屋外,火气顶上来,他大声唤:你好生想想,借给谁了?好好的在南房咋说不见就不见了,莫非镰长了腿?

屋里依然是母女俩说话声,并夹杂了笑声。

忠嗣火气更旺了,用镢头扦着地:你是给寻呀不?实实的大屁眼草鸡!屁眼大丢了心,但凡我放的东西你一动准是寻不着,多少回了,啊?!

窑洞里凤妮的劝解被母亲盖过:管你个老鬼!一辈子就长着个数道人的嘴,甚时也忘不了耍你那驴脾气。没见就没见,莫非还哄哄你,张嘴就数下一圪堆!俺实实挨了你一辈子唠叨!生生惯坏了你!

忠嗣老汉见老伴不仅没去寻镰刀,火气还压过了他,就朝窑洞走了几步,冲了竹帘吼道:你惯坏了我?我才惯坏了你哩!

屋里的回击毫不示弱:怎地,我没惯你?想想俺十六岁上娶过来,哪一天没伺候你?你识惯?不知个长短的东西!

凤妮怕吵下去,出了屋劝父亲:啊呀呀,越老越像三岁娃娃哩,俺还得拉架,笑人不?俺小时候就常听你数道俺娘,七老八十的,脾性还不改,用镰刀,俺到下头院承民那儿拿。承民是忠嗣的小儿子,在紧靠坡根那个院住。

在女儿的劝说下,忠嗣老汉没再“恋战”扛起镢头恼悻悻走了。

离高垴嘴家不远,从窑背后顺着枣树沟的缓坡一直朝上走最多一袋烟的功夫就能到。眼下正值初夏,除了沟两旁土棱还隐隐露出黄色外,其余的地方都被绿色覆盖着。坡上是一层层梯田。齐胸高的玉茭密匝匝排列,象巨大观礼台站满绿色服装的合唱队。更远的背景便是那雄浑的山梁以及淡蓝色的峰峦。

忠嗣脚下的路夹在了地中间,靠路边的地大都种了小麻,它繁茂的顶像一蓬蓬深密的头发,使茎杆有些不堪重负侧向路的中央,自然搭就了断断续续的“凉蓬”。从中走过,露水便打湿了衣襟与肩头。田野里透出了混和着玉茭谷子盘底草以及各种植物散发出的略带甜味的好闻的气息,通过鼻孔时便有一种薄荷般的清爽……忠嗣大口地呼吸着,渐渐的心中不不快在不知不觉中稀释。他开始静心地回想自己。他好唠叨人的毛病一辈子也没改了,老伴说他是狗改不了吃屎。其实他脾气上来也就那么一阵子。火气过后他忘得比别人快的多。年轻时大都是老伴忍了,到老了免不了拌嘴,结果也往往还是以老伴忍让或是干脆提前不吭声而收场,像今天这样擀面杖压案板一直到底还真没有过。

想想起因,忠嗣也开始后悔了:找不到镰刀咋能怪老伴,没道理么!镰是自己用,好长时间没使或许没放到眼明处,或许借了人一时记不起,慢慢地总会碰得见么,不该当着女儿面骂她是大屁眼草鸡……唉!土埋脖子的人了脾气总不改。老伴可是好得多哩,本分善良贤慧在石峪村谁不夸赞。对自己更是没说的,想想这辈子不是老伴或是换了别人,他肯定活不到今天。

民国23年,村里遭年馑,头一年颗粒无收,第二年春上树叶都叫人捋光,家里没有一粒粮。大儿子七岁,女儿五岁扯了他的衣服哇哇地哭,他又偏偏得了病浑身软得像稀泥,睁眼看日头爷都成了绿色。他绝望了,可老伴倔强地支撑着,带着大儿子挖野菜,让儿子上树扒榆钱回家熬粥充饥。她把自己结婚带过来的但凡能卖掉的东西,包括那唯一的一付银镯都变成吃的。她一口汤一口饭地喂他,只要家里有一点儿吃的总先留给他和孩子。一次她掂着小脚走了几十里路去讨饭,晕倒在回家的路上,她是因舍不得吃讨下的窝头而饿昏的……

那场病他整整躺了一百二十天,他靠了她居然活过来了。记得那天,她扶他下炕,像小孩学走路一样迈出门槛,长久未见的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他离开了她的搀扶,自己走了几步靠在槐树上。老伴高兴坏了,消瘦的面颊浮起了笑,那笑容刻在了他心上。她对他说:孩他大,你好哩,你好哩,咱往后又能过光景哩!她叫着回头去唤儿子女儿:娃呀,妮呀,快看,你大病好哩,能走了。逆光里,他看到了老伴那瘦弱的身子,目光最后落到了那双小脚上,他的心烧灼般滚烫,泪珠叭哒叭哒往下掉,是她从病魔手里捡回了他这条命呀……她和他一块生活了六十多年,多不容易哩!俩人可算得上黄连拌苦胆,苦碰了苦;他三岁没了娘,八岁死了大,唯一的亲哥哥在放羊时摔死在山崖下,娘家再没有一个亲人。

人常说,先苦后甜不算苦,先甜后苦苦煞人。两个苦人熬到如今好过了,老伴为他生下三儿两女:大儿子在煤矿当工人,退休前全家搬到了城里,二儿子修铁路说了南方的媳妇,一年很少回家,三儿子承民在村里前年结婚生了个女儿,分开家另过;两个女儿嫁得不远,凤妮常过来照看。村里人说:看人家忠嗣老俩口,儿女们孝顺,自己身体又好,那才叫有福之人哩!尤其是上岁数的老人可真是眼馋哩!

记得今年春上石峪村年龄最大的袁老汉病在炕上,他去看时,紧紧拉住他的手,头句话就问到老伴的身体:老伴身体好是你的福气哩,是你前世修炼下的,咱是相跟不上了,我到了阴间,总要问问俺那死鬼,她咋恁早扔下俺一人受罪……袁老汉的妻子十多年前去世,他一直跟了侄儿过,病倒的头一天中午,他吃了河捞饭送碗时发现灶台上有两碗煮好的肉饺子没来得及端走。忠嗣看过他不满十天头上,袁老汉去世了。他成了石峪村的头一个大岁数人。记得安葬袁老汉的那天夜里,他与老伴在炕上躺着不由说到了老与死的话题。

他说:人可真是瞎活哩,眼睁睁年看着比咱大的、小的一个个都埋殡了,说不准哪天就轮着咱哩。

老伴说:谁说不是哩,阳世间就数这一条公道,没后门,啥人也逃不脱。你说咱俩谁先死?

他说那还用说,阎王爷自然先收岁数大的,俺比你大多半个龙头呢!

老伴说:那也不一定哩。她说出了几个人的名字作为例子,尔后又问他:你怕死不?

怕甚!扒着棺材打盹的人了,一咽那口气甚球也不知道了。做俩口子后头死的那个最怕。要死咱俩一起死,谁也不要拉下谁。不过,这也不能喊一二,还是我先死最好,我怕离开你孤苦……

你谋盼得倒美。我要是阎王爷才不叫你先死,我就头里去死,让你……

要不得,要不得!你不要再往下说好不好?他用手去捂她的嘴,无意中触到她脸上湿漉漉的,他的心酸楚起来,喉咙立马紧拘拘的。

老伴说,快不要胡寻思乱盘算,俺依你哩,要死咱们都死,你看你,跟三岁娃一样哩……

记得那天夜里,他怎么也睡不着,往事一团团一卷卷黑云样的在眼前滚。

太阳像刚冲过热水澡,面孔红浸浸害了羞,山谷像个大澡盆冉冉升腾着淡淡的白气,田野里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争相向日头裸露伸展自己的肢体。

南瓜种在地边的斜坡上,镢头刨下去,湿乎乎的土翻起来苫在瓜蔓上,忠嗣用脚轻轻地踩实些,歪斜的叶子重又挺起来,半透明的茎杆很有弹性地摇晃。那羊绦灌草像一团杂乱的绿绳靠在瓜蔓旁。看着它忠嗣的憎恨涌上来:好你狗日的,没空理论你你倒挨着蹭着来占便宜了,不是你,老子才想不起用镰哩,不用镰今早才不拌嘴哩……忠嗣的后悔在心里绕了个弯变成了火气朝眼前的杂草发泄:他举起镢头狠劲去刨羊绦灌草。它的茎杆是木质的,蛮硬,镢刃要比镰刀钝得多,刨下去有一种反弹力:震得手腕、小胳膊有些发麻,效果也十分有限。

他把弹力理解为反抗力,就更用劲地刨。每刨断一根便滑过一阵复仇的快感。当他把刨断的草蔓扔到沟底时却听到玉茭叶哗啦啦的响过,像刮风。他一扭头是宝瑞喘着气站在他身后。宝瑞是他的邻居,宝瑞爹娘与忠嗣俩口关系和睦。承民娘与宝瑞娘亲似姐妹,可惜宝瑞爹娘在前几年先后去世。宝瑞气喘嘘嘘地对他说:大爷,俺承亮哥回来哩,俺大娘让我叫你回去。

忠嗣点点头,扛了镢头走出玉茭地。

分享 转发
TOP
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