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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烤烟往事,让人回味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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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岁月,时过境迁,陈年往事却记忆犹新,让我们又一次沉浸在那些年的时光岁月中,那年的人和事仿佛就在昨天......

旦旦家烟楼点着啦!吃过饭,刚放下碗,妹妹悄悄地咬着我的耳朵说。母亲正在锅台上忙碌,听见了半句,一边低头忙着洗刷,一边随口问,你说啥?妹妹瞅着我挤了一下眼,噘嘴作了个鬼脸,放大了声说,没说啥。说完,又使劲对我作了一个鬼脸,示意我去院子里。到了院子里,妹妹又对我说了一遍,旦旦家烟楼都点着啦。馋嘴!我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梁,也噘嘴给她一个鬼脸。但妹妹的消息究竟还是叫我兴奋。麦场里的活路已经拾掇毕了,估摸着离烤烟的开烤也不远了。前几天我还操心着烤烟这事儿,因为借了同学一套《说岳全传》看了几天,没想到竟把烤烟这事儿给忘了。这时候我走出院子,伸长脖子,对着旦旦家的方向一眺,果然看见一股浓浓的黑烟袅袅地飘在半空。我回头看看妹妹,俩人都会意地笑了。那时候,我们庄里好多人家还都住在土窑洞里。陇东高原穷,群众生活苦,上头就引进技术,号召大家种烤烟脱贫致富。起初,群众不了解,互相观望,几年后就都争先恐后地栽种烤烟了。

陇东的群众穷怕了,所以做事最讲实惠,当时一斤小麦二毛钱,年景好时一亩地小麦刨去化肥、籽种等成本大约能余二百左右,如果年景不好,遇上冰雹或是霜冻,那你种上一料子小麦还要贴钱呢。可种烤烟就不一样了,运气好的话,一亩地能卖一千多,最不行也挣六七百,这就是大家劲头大的根本原因。穷苦使人对钱产生了难以言表的渴望,而在种植烤烟的过程中,这一点就能看得更明显。不出几年,无论坳心还是塬畔的地里,几乎全成了绿汪汪的烤烟了;偶尔碰到一片麦地或是玉米地还有些稀奇,那块地一定是干部家庭的。我那时候刚过十岁,妹妹还不满六岁,家里能通过烤烟挣钱当然是好事,但我们心里自有小九九,我们更关心的是有了钱能吃些啥或是买件衣服啦啥的。尤其买衣服,妹妹最上心啦,她宁肯不吃,也要买件花衣服或是蝴蝶发卡之类的。

看着旦旦家烟楼的烟囱里冒出的青烟,我和妹妹都眼馋得不行。可父亲到邻村给人盖房去了,我们家啥时候扳烟,啥时候给烟楼点火,我们还真是着急。好在过了三天父亲就回来了。父亲拿回来一捆麻糖(麻花),四岁的小弟在门口玩,先拿到了一个吃着,还拽着父亲后襟想再多要一个。妹妹见了,上去就重重地给了小弟手上一巴掌,啪的一下,小弟拽着父亲的小手丢开了,哇的一下哭起来,眼泪汪汪的,连嘴边正吃的那个麻糖也撇了。母亲赶忙去把小弟揽在怀里,哄着说,不要抢不要抢,看你爸拿回来一捆呢,够你们吃……

这一顿饭吃的就败兴了。妹妹也犯病了,死活不吃母亲递给的麻糖,眼里绷了泪花噘着嘴说,我不吃,都给你乖娃吃了去。妹妹一向眼尖,老是看爸妈偏心,这一回就更委屈了。最后,还是我瞎说好说哄着妹妹吃了饭。爸,咱家啥时点火呀吗?我故意大声地问父亲,转移开妹妹的注意力。父亲说,也就这几天。母亲说,旦旦家都烤了几天了。父亲正在咥旱烟,浓烈的烟味弥漫了整个窑洞,他把烟锅嘴移开,咳嗽了几声,斜了母亲一眼说,急,急,你甭光看人家,关键要看自家地里烤烟喎成色,你喎人,别人家一搭镰,你就急得能把自家喎麦给绿收了,喎做啥事都要根据个实际情况……听着这话,妹妹终于止住了哭泣。她在我怀里抬起头,意思是叫我再问一下父亲,看我家到底啥时候点火烤烟。我就又问了一遍,父亲说,再过五、六天吧。我和妹妹听了都有些丧气,觉着五、六天太遥远了。

终于,在暑假的一个礼拜五父亲吃过晚饭给我们全家郑重宣布,我们家礼拜天要点火啦。之前的几天,父亲截烟杆、搭烟架、脱泥坯、做烟道、通烟囱,整整忙活了好几天才拾掇好烤烟前需要准备的一切。父亲给我说,抓紧把你的作业做完。给妹妹和小弟说,这两天不准外边耍去,咱们全家齐上阵,一个都不能落。母亲点点头,转身面对着我们,又把父亲说过的话给我们重复了一遍。看到我们都听明白了,这才笑着去锅台边洗刷碗碟去了。

终于盼到点火烤烟了。第一炉烟很重要,炉冷,温度不好掌握;另外,第一炉更关乎一家人的对于一年收成的运气和信心。礼拜六早上,我们一家早早地起来吃过早饭,母亲破例早上炒了俩菜,一个酸辣洋芋丝,里头和着一些豆腐,一个荏油炒鸡蛋,油亮亮的馋人。饭后,一家人尾随父亲来到我家的烤烟地头,父亲嘴里噙着旱烟锅,一边咥旱烟,一边歪斜着头,细细地逐行查看烟田。等一会子,父亲看过所有的烟田后说,今天哈起来得早啦,日头刚过树梢,底层烟叶上的露水还没干呢。于是,我带着弟妹去地头玩泥蛋,父亲继续在地头咥旱烟,母亲则闲不住,说露水过去了叫我一声,然后去不远处的硷畔给鸡拾草去了。过了一会儿,露水过去了。父亲把我们召集起来,像老师给学生训话一样说,务弄烤烟,这是个轻省活,但一定要细心,一点儿都不敢马虎。烟叶儿脆,要轻拿轻放;从烟行来回走的时候,更要操心,脚底下要长眼睛,不敢把烟叶撞了;你不要看这一片叶子,弄好了,一片叶子值块把钱呢……由于是第一次扳烟,父亲只叫我一个人往出抱烟叶,不让弟妹进地,叫他们在地头留心看着、学着,这下可好,妹妹用心地看我怎样抱烟,把小弟眼热得不停搓手、踢腾脚,好像脚底也痒痒得不行。

就像父亲说的,烤烟是个轻省活,大碎的人都能派上用场。人们之所以把扳烟的时间都安排在礼拜天,就是要充分地用上学生娃娃这些平时不怎么起眼的劳动力。我们用架子床把扳好的烟叶拉回家里,弟妹就都有了活路,院子里摆好两张长板凳,把烟杆竖着放在板凳上,紧张的系烟就开始了。父亲骑在一张板凳上,我给父亲一撮一撮地递烟叶;母亲骑在另一张板凳上,弟弟和妹妹坐在板凳两边给她递烟叶。别看小弟年纪小,可做活时那双小手一下一下,像唱歌时候打的节拍,一点儿也不慌乱。父亲看了高兴地说,我臭旦长大了一定是个过日子人。臭旦一听,骄傲得撇撇他那薄嘴皮,取烟叶的小手更麻利了。妹妹不服气说,看把人日踏了,你臭旦喎手木的机器娃娃一样,一会取俩,一会取弎,连反正都不看,我看你喎心就没长端着。父亲一边熟练地系烟一边扭身瞥一眼妹妹,开心地笑了。母亲说,臭女子说得对着哩,喎你爸就是偏心,我看你和臭旦做活一样麻利。说完,父亲和母亲都笑出了声。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第一楼烟很顺利,第二楼就运气瞎了。那些年礼拜天常常阴雨连天,一下就没完没了。我们邻居家的男人在小学当老师,几个礼拜天下来,气得老师的老婆跳脚骂人:喎老天爷眼睛真是瞎啦,他喎先人在学校享了一周福,不拿头不捉铁锨,整天就拿着个粉笔,好不容易等到礼拜天,喎天爷还给下雨做不成啥活……我们第二楼扳烟的时候,就碰到了初秋的雨。但烤烟这东西时间性很强,七天一次,雷打不动,就像农村人嘴前说的,到了扳烟的日子,甭说下雨喎就是天上下刀子也要把烟扳回来。那一回可是倒霉透了,我们全家都淋成了落汤鸡。中途,看雨实在大得不行,就叫妹妹和小弟回家了,我和父母一直坚持着扳完了最后一行烟叶。看到母亲的脸上满是泥水,我下意识用手一摸,才知道我的脸上也满是泥水。烟苗行子本来凹凸不平,雨下得时间长了,地就僵了,又经过不断地来往踩踏,脚下滑的实在难以下脚。这还好说,咬牙坚持一下,还能克服,关键是烟叶打过农药,叶片上的水顺着脖子灌进去,裹挟着烟叶成熟后分泌的粘液,经过衣服和身体的不断摩擦,那滋味实在不好受。尤其是这些混合液体顺着身子流下裤裆,躁得牛牛和一对洋芋又烧又痛,刀割一样难受。就这,回到家还不能立刻休息,还要帮着父母搭塑料棚避雨,然后在塑料棚下面将所有扳回来的烟系完。遇到这种情况,往往要过夜里十二点或是更迟一些。母亲这时候说了一句经典的话:咳,好娃娃哩,这下知道了么,喎钱都在喎*连树上长着哩——钱难挣的很啊!

这一次,虽然全家淋了雨,但父母的心底都舒服得很。妹妹和小弟回来的早,我们回到家时早已没了半点气力,小弟四仰八叉已经呼呼大睡,只有六岁的妹妹烧了一锅热水,猫头鹰一样睡眼朦胧地蹲在门槛上守候着我们的归来。父亲看了很感动,母亲甚至为此还落了泪,我的眼眶也热乎乎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把一切归置停当后,父亲趁空抽了一锅旱烟,仰头对着院子里淅淅沥沥的雨说,这臭女子甭看平常嘴里不饶人,心眼可细着哩。

等到第三楼烤烟搭上楼,暑假就结束了。我老早就做完暑假作业,这几天正借了同学一套《隋唐演义》看得入迷。刚入秋,夜黑身上就感到冰哇哇的。但是整个村子却显得宁静而又祥和。入夜,喝过汤,女人们安顿好猪啦鸡啦羊啦娃娃啦,然后就着电灯泡纳鞋底,缝缝补补,做着一辈子永远也做不完的零碎活。男人的活路单一,除过白天地里的活路,晚上给烤烟楼里添好煤,查看了温度计和烟楼天窗的大小,然后回屋里塞满一包旱烟,不紧不慢地走出院门外边,习惯性地加入属于男人饭聚会。天很高,不知有几百里还是几千里;天很蓝,像望不到边的广润滑溜的绸缎。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很亮,男人们抽烟时烟嘴的影子一动一动,在地上都能清楚地看见。

我们的村子是一个罗圈形状,站在门前看四周,清凉的夜空下,一家挨一家,家家都有烤烟楼,一个个烟囱碉堡似的,缓缓地吐着淡淡的青烟。这青烟好看,看着心里舒坦,青烟里升腾着一张一张的钱。这时候是男人们最清闲也最惬意的时候。大槐树下俨然就是个夜市。他们不约而同,像跟集赶会一样,一个个都拿了罗川旱烟出来,聚在门口不远处的大槐树底下,有的拿个马扎子,有的拿张旧报纸,有的干脆盘了腿一屁股坐在大槐树的树根上,彼此让着自己烟袋里的旱烟。一边谈论今年庄稼的收成好坏,尤其关心的是各家烤烟的长势,根据往年的价钱预测今年烤烟收购的最低价钱。有时候,也说些前朝古往的逸闻趣事,说些子午岭下的陈年旧事,说些四六村里的家长里短,村里谁家明年要在塬上盖房……隔上半个小时,就要给烤烟楼里添一回煤,查看一下温度计,这一夜男人们几乎都不睡。因为他们知道,这烟楼里装的可不是烤烟,而是一沓沓新铮铮的人民币。

刚入夜,妹妹往往是这一堆男人的忠实听众。她蜷在父亲怀里,仰了头,看看这个的嘴,望望那个的脸,常常半路就睡着了。妹妹嘴馋,她黏着父亲,为的就是能吃些啥东西。这些男人们聚在一搭儿,除过咥旱烟,也嗑麻子,吃*豆,玩扑克牌,入秋后地里用地膜覆盖的洋芋已经拳头大了,伸手进土,摸几个大的在烟楼的火道旁烤了,绵甜松软,实在是庄稼汉独有的一道美味,也是妹妹最馋嘴的东西。

秋季开学后的第三周,一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被妹妹揉醒了。做啥?我正要问,嘴却给妹妹拿小手捂住了。妹妹给我拿来衣服,悄悄地拽我下了炕。院子门外不远处,能听到一堆男人们还在高声地谝闲传。妹妹拽我到烤烟楼跟前,一股浓浓的烤熟的玉米香味呼地一下扑入我的鼻腔,真是太好闻了,我的喉结一动,一股馋人的口水咕地滑下了喉咙。妹妹附在我的耳朵上小声说,是爸爸烤的,叫我看着,说三十分钟就熟了,我看着表,现在都过去三十二分了。父亲还在人堆里谝闲传。我取来烟楼勾火的火勾,打开火门,小心翼翼地勾出最靠近火塘的那个玉米。玉米外边的包皮只焦了少部分,其他地方都还白着,湿哇哇地烫手。熟了吗?我有些含糊。妹妹说,肯定熟了,爸爸说的还有错。我想还是问问爸爸,妹妹说,大槐树下那么多人,你咋问呀?看着妹妹馋人的模样,我只好往开剥玉米皮,我想,如果没熟透,就先尽熟的吃了,再考剩下的那些。但是,我想错了,玉米全熟透了。剥开玉米皮,一股浓烈的香甜几乎能把人熏醉。剥净包皮的玉米更烫手,我像玩弹力球一样,一边用嘴哈气,一边两手来回倒换着,好不容易才不烫了……这一顿吃的,我觉得是世界上最最好吃的东西。父亲烤了五个玉米,我们一口气吃了四个。最后,妹妹嘴里不住地打饱嗝,可她还是想把最后那个也给吃了。给丑娃留下吧,我说。妹妹说,丑娃一天光耍不做活……你不知道,妈妈可偏心了,平时老背着咱俩给丑娃吃好吃的……我笑了,知道妹妹这是羡慕嫉妒恨。看着妹妹对我信任的眼光,我没法再给她讲道理,只好哄着她去睡了。

不管怎么说,这段日子都是我们家最美好的时光。这一年,父亲还承包了别人家几亩地,我家一共栽了七亩多烤烟,而且长势很好。按照父母私下的合计,如果运气好,我们家的烤烟能收入一万多块呢。明年,我们家也可以在塬畔盖房了。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倒霉的事儿却给我家撞上了。父亲敦敦个子,胡子拉碴,背有些驼,但做活精干,从来不惜力气,在村里一向人缘很好,经常帮人家做活。当然,主要也是为了多给家里挣点儿钱。那时候,正是烤中部烟的时候,十几里地以外的一个村庄盖房,叫父亲去,给的价钱比以往要高一些。父亲和母亲商量,趁礼拜天把烟叶搭上楼,叫母亲看着烤烟,他隔三差五回来一趟,应该没有问题。

父亲走后的第五天夜里,半夜突然起了大风,刮倒了支撑烟楼天窗的木棍,木棍下去砸到了烟杆,烟杆掉到烟楼里面的火道上着火了。等烟楼着火的咯吧声把母亲惊醒,叫了几个邻居的男人,折腾了半夜,还是没有救下。中部烟膘后,最能卖出好价钱,一楼这样的好烟差不多要值千十块钱呢。一楼好好的中部烟完了不说,连烤烟楼也烧坏了。父亲回来了,气得眼里有了血丝,用很难听的话骂人。母亲一直不说话,一连几天都不吃饭,我们全家跟霜杀了一样……终于,有一天夜里母亲上吊了。还多亏了馋嘴妹妹,她是个夜猫子,夜里总睡不踏实,听得“哐当”一声板凳倒地的声响,她下意识地想到了母亲。母亲给就下来,她睁开眼第一句说“一千多块钱啊……”父亲哭了,我们全家都哭了。父亲说,还说钱呢,你死了,我和几个娃娃可咋活呀?不就是钱么,咱家迟盖房一年还不成么?大不了明年多栽几亩烟……只有能栽烟,咱还怕盖不起大房么?

后来,父亲叫人重新拾掇了烤烟楼。后来,妹妹再也不馋嘴猫一样黏着父亲了。那一年去镇上收购站交烟,父亲照样招呼全家一起去下馆子吃饭,庄稼汉辛苦一年,这是自己犒劳自己的日子。妹妹第一个说她不去。去年交烟时下馆子,妹妹一次吃了九个荷包蛋呢。父亲摸着妹妹的头动容地说,我臭女子长大了,懂事了,比臭娃强。转过身对我说,饭照样要吃,馆子照样要下。你给咱好好把书念好,明年上初中,我给你好好买一辆轻便车子骑上,咱不能叫人低看一头。听了父亲的话,我默默地点点头。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真正长大了。……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二十多年已经过去,而过往的事儿似乎就在昨天。

十年前,根据上头有关部门考核,我们的家乡已经属于小康县了,不允许再栽种烤烟了。不栽烤烟,没了来钱的门路,村庄就拴不住人心,庄稼汉纷纷出门去南方打工去了。如今的村庄冷清而又荒凉。大家都离开了土窑洞,在塬畔的公路两旁盖上了平房或是两层小洋楼,但村里的人少了,以往的热闹没了。崖畔的那个大槐树,随着窑洞的坍塌,孤零零地立在沟边,随时都有跌落沟底的危险。村庄里再也见不到谝闲传的男人,见不到冒着青烟的烟囱,再也吃不到烟楼里烤熟的绵甜的洋芋和烫手的玉米……

(文/赵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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